《难忘的木匠生涯》第四十八章 创办夜校之二

连峰

(上接《难忘的木匠生涯》第四十八章 创办夜校之一)

    在狂热、极左的年代里，能够取得这样的好成绩，当然是一件很让人感到荣耀的事，自然就会想到追求政治上的进步，尽早加入共青团组织也就成为自己梦寐以求的一件事。然而，由于刚到兵团不久，我在思想上还心存顾虑。首先，对加入团组织的相关条件和要求不甚了解；其次，担心自己各方面的条件离团组织的要求还有太大的差距，如果贸然提出申请，会遭到别人的误解和非议；再次，也不知道应该找谁去说明自己的想法，故此，我把这个愿望就暂时搁置了起来。

    后来，倒是葛建国主动找我谈及此事，问我为什么没有要求加入团组织的积极愿望。当得知我对此尚存顾虑后，他和我谈了很多，大意都是时代的话题。最后还就如何撰写入团申请书对我做了认真细致的讲解和辅导，并鼓励我彻底消除顾虑，尽快向团支部递交入团申请书。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已经是八连的团支部委员，而且，早在初中时期就已经加入了共青团组织。直到正式加入团组织，我才知道，正是在他的积极建议下，八连团支部很快把我确定为共青团组织的重点发展对象，同样也是他受团支部的委托，并以联系人的身份，按照相关的组织程序找我谈话，了解我的政治思想状况的。

    几天后，我向团支部正式递交了入团申请书，又是葛建国以我的入团介绍人的身份和我长谈了一次。谈话内容主要是：（作为一名积极要求进步的新时代青年人）要按照团组织的有关要求，脚踏实地、任劳任怨地做好本职工作，时时处处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抓紧政治理论上的学习，不断提高思想觉悟，树立正确的共产主义思想人生观，做一名有理想、有抱负的热血青年，妥善处理好战友之间的关系。最后，他还特别强调，为建设社会主义、为国家、为民族要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毫不夸张地说，葛建国的这两次谈话对我的帮助是很大的，让我受益颇多，不仅消除了我在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的思想顾虑，增强了自信心，也在初步确立积极向上的人生观方面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直到目前为止，我仍然认为，加入共青团组织是我在坚持努力奋斗的道路上迈出的极为重要的一步。

    此外，葛建国也是我在文化学习上的一位良师益友，他了解我对文化学习的基本态度，知道我一直坚持文化学习。在日常生活中，我曾经多次就一些难解的初中数学题私下里向他求教，无论闲忙，他从不拒绝，总是耐心细致地帮助我解题答疑，而且还一再鼓励我一定要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下去，日积月累，定会有所斩获。

    出于共同的志趣和相互间的信任，葛建国满怀信心，带着憧憬未来和尚待摸索制定的远景规划专来找我探讨此事，而我又强烈希望通过比无师自学更为正规、系统的学习方式，全面提高自己的文化素养，为此，我非但举双手赞同，亦觉责无旁贷，须倾全力而辅之。

    通过较长一段时间有针对性的摸底了解，我的看法大致与葛建国相同。在历时三年多的军垦戍边生涯中，连队里文化学习的现状确实很难令人感到满意，其中的原因固然很多，最主要的，不外乎以下几个方面，第一、文革大革命运动对教育领域的消极影响远未结束，绝大多数人对开展文化学习活动始终心存忌惮。第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满负荷生产劳动，已经让年轻的战友们筋疲力尽，无暇他顾。第三、“早请示”、“晚汇报”，以及名目繁多的政治学习几乎挤占了全部业余时间，文化学习很难落到实处，即便挤出些许的时间，偶然翻翻书本，收效必定微乎其微。第四、受知识无用论和扎根边疆不需要太多文化知识的消极影响，许多人缺乏学习文化知识的热情和强大动力，加之劳动强度大，稍有闲暇，他们宁愿与人打打牌，聊聊天，也不愿用功于令人头痛，且又于事无补的文化学习上。第五、在连队里，“老三届”的毕业生（以下简称为：‘老三届’）占连队总人数的比例不足十分之一，“六·九”届毕业生（以下简称：‘六·九届’）却占绝对多数，而小学六年级的文化水平又很难支撑起自学初、高中文化知识的自信心。

    “老三届”虽然只是少数，但是，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酷爱学习，深知文化知识的重要性，“六·九届”虽然构成了连队农业生产的主力军，对文化学习却普遍缺乏足够的兴趣，尤其缺乏应有的自信（主要是受“文革”期间辍学的负面影响，再受插队务农所累）和毅力。一个有趣的现象也许更能说明这个问题。那时候，在连队不多的业余生活中，大多数战友都会选择棋牌来消磨时间，然而，在棋牌娱乐场中，人们几乎很少看到“老三届”的身影，棋牌娱乐场中的生力军同样非“六·九届”的弟兄们莫属。

    当然，受到自一九七一年以来，连队里年年都有一到两名“工农兵大学生”迈入大专院校的校门进行学习深造的影响，许多战友们的心中都曾经燃起过大学梦想的熊熊火焰，先后翻出所有压箱底儿的初高中课本，铆足了精神，暗中补习各种文化知识。这些人普遍敏感地意识到，自“文革”以来，一直处于瘫痪状态的教育体系，正在发生一些积极的变化，逐步走向正轨，大专院校的校门已经重新向社会敞开了，尽管仍然处在教育体制改革的摸索阶段。而无论是谁，只要踏进任何一所高等学府的大门，那就意味着他即将迈出可能改变自己整个人生命运的、至关重要的一步，因此，能否有幸获此殊荣，自然具有强大的诱惑力。

    然而，令人感到非常遗憾的是，这股悄然兴起的学习热情却未能持续太久，正如同一株凝聚了全年之力，却只在一夜之间悄然绽放的昙花，幽香花容尚且不及受人欣赏，便又无声无息地香消玉殒了，这不能不让人扼腕叹息。能够咬牙坚持下来的，还是那些只占少数的“老三届”。而构成连队主体的“六·九届”，则由于自身的文化底子薄，在发奋秉烛夜读的初始阶段，就屡屡地受阻于太多无法逾越的“崇山峻岭（系指初高中的数学、物理、化学以及语文等文化知识）”，大多数人只在起步爬坡后不久，便相继中途“熄火”，极其无奈地败下阵来，而且重又退回到业余时间里早已经习以为常、且又高潮迭起的棋牌娱乐场中去了。

    对于可能会在全连范围内开展文化学习活动的倡议，表示坚决支持者有之，秉持模棱两可态度者亦有之，自觉文化基础太差，而且素无大志，丝毫没有学习兴趣和动力的只占极少数。如果继续细分的话，在支持者的群体当中，一贯重视文化学习，而且学习目的非常明确的仍然还是少数，这些人大多出自“老三届”，只有少数几人属于“六·九届”。其余人等，态度虽然坚决，但是显然缺乏继续求学深造，以及实现心中理想等深层次的考虑，目的基本上以弥补各种文化知识的缺失为主，至于能否克服学习过程中遇到的各种困难，能否长期坚持下去，恐怕连他们自己也难说清楚。模棱两可者的态度较为微妙，也更加多样化。微妙之处在于，有人明明具有极强的求知欲和远大的抱负，但是，由于家庭出身欠佳（多指出身于地、富、反、坏、右等家庭的人），或因胆小怕事，处事谨慎，或者低调行事，不愿人前张扬等原因，表面上总是摆出一副含糊其辞的模糊态度。所谓多样化，多指极个别思想激进的人，不但对开展文化学习活动始终秉持怀疑态度，甚至认为，此举可能会起到否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作用。当然更多的人由于自身的文化基础差，又缺乏塌下心来刻苦学习的恒心，甚至认为，即便勉为其难学到那么一丁点儿，未必就能改变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况且，一旦跟不上学习的进度，就会丢掉自己的面子，相反，如果明确拒绝参加学习，又会给人留下不求上进、自甘落后的坏名声，因此，模棱两可便成为这些人进行敷衍的一种策略。在这些人当中，随大流，或者得过且过，走一步看一步的，是主流群体，而其中最多的依然还是“六·九届”。另有一种大致相同的意见，他们认为，热爱学习的人，无需他人督促，甚至可能会排斥集体学习这种不够自由的方式，而讨厌学习的人，即便表面上接受某种填鸭式的教学（带有半强制性的集体学习），未必就能消化吸收多少，倒不如全凭个人自觉自愿，想怎么学，就怎么学，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为使葛建国了解更多的实际情况，我常就平时了解到的一些新情况及时与他进行沟通交流，以求早下决心，尽快促成此事。在稍后的一段时间里，葛建国也开始就如何开展文化学习活动，试探性地征询连队领导的意见，说词不外乎上述有关内容。然而，询问的结果正如此前预料的那样：不容乐观！

战友们都知道，连长说话、做事从来不会绕弯子，只要不违反中央现行的政治路线和方针政策，不违反兵团现有的规章制度，不违反自己做人的基本准则，一切事情都好商量。可是，提及在连队范围内有组织地开展文化学习活动，他却罕见地打起了太极，踢起了皮球。他强调说∶“单就文化学习而言，每个人的爱好、习惯、想法(追求)，以及文化水平各有不同，如果大家的意见不统一，还硬要把大家捏合在一起，很可能会相互影响，也难收到预期的效果。况且业余时间有限，每个人都有许多亟待处理的私事，因此，集体学习的形式不一定适合所有的人。至于学什么，怎样学，我看嘛，还是由他们自行决定的好。” 他还补充说:“自学的好处有很多，无需我再多说些什么。重要的是，个人自学表面上不那么张扬，只要所学内容健康，外人也说不出什么，个人出现了问题，我们也好及时出面进行处理。如果是有组织地进行学习，出了问题必然会影响到全连的集体荣誉，情况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被逼问得紧了，连长索性亮出底牌说：“按照连部的分工，我是分管农业生产的，其它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更不能不经过集体研究讨论，擅自越权批准。在这个问题上，指导员是什么态度啊？哦，那你就去找他说说，政治思想教育和文化学习的事，他是掌舵者，这件事情还得听听他有什么具体想法。”

    指导员的态度既不积极，也很含糊，与连长不同的是，他采用的是一种拖延战术。他说：“高等学府的校门确实是敞开了，据说目前仍然处在教育改革的摸索阶段，教学内容基本上保持政治教育与文化教育同行并举的状态，而前者往往处于主导地位。中央的出发点究竟是什么，今后教育革命的发展方向又是什么，我们都还弄不清楚，万一拿捏不好分寸，我们岂不是带了一个坏头？谁敢保证你的身后没有几双不同的眼神正在同时盯着你？万一有人硬把此事往纲上线上扯，说你是旧文化体制的捍卫者，追究起责任来，后果就会很严重。我看，有组织地开展文化学习活动，还是等等看吧！现在正好又是农忙季节，大力抓好农业生产，是连队当前的重要任务之一，俗话说‘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农时可丝毫耽误不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