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连峰 于 2025-2-22 09:39 编辑
第四十八章、创办夜校 九月堪称是河套平原秋高气爽的金秋时节,各种大秋作物陆续进入、或者即将进入收割阶段。如果是在兵团组建的初期阶段,或者说是在家底儿尚且丰厚的头两年,此时正该是“早穿皮袄,午穿纱,晚上围着火炉吃西瓜”的怡人时节。而现在却由于粮食生产连年歉收、生产成本居高不下、原有的家底儿消耗殆尽,以及不可避免的持续饥饿,那种欢快怡人的场景早已成为了过往的记忆中一件快要垫底儿的陈年旧事,或者说,不过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一场空欢喜罢了。 修理班的工作重心还是家属宿舍的收尾工程,几位瓦匠带领十几个小工正在突击进行内外墙体抹泥,所有木工、铁工仍在集中赶制全部门窗。从施工的总体进度来看,提前完成全部工程,确保入冬之前正式交付使用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这时,一件酝酿已久的新生事物渐渐浮出了水面,而且无论成功与否,都将纳入连队的议事日程,因为推动者极力坚持,领导者须作回应。 隐约记得大概是在三月底,或者最迟是在四月初的时候,时任连队实验班班长职务的葛建国私下里找到我说∶“国家虽然尚未正式恢复高考,但是最近两年多来,连队里每年都有经过领导推荐去参加考试上大学的人,这足以说明国家教育领域内的混乱状态正在逐步得到改善,高等院校的大门也在逐步敞开,今后我们的国家仍然会把教育兴国作为改变贫穷落后面貌的重要国策,恢复国家的经济建设将会摆到头等重要的位置上来。为此,作为新一代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人,我们需要及早做好思想和物质上的准备,随时迎接实现崇高理想的新挑战。我的想法是在连队里积极倡导读书学习活动,进而形成一股人人读书学习的好风气,为可能跨入最高学府提前做好必要的文化储备,即便没有跨入大学校门的好机会,也要争取成为有知识有文化的新时代农民。” “噢,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一件事儿,你的想法我绝对举双手赞成!不过,开展读书学习活动这可是一个过于敏感的话题,文化大革命对文化教育领域的冲击太大,很多人对文化学习仍然心存忌惮。那……你是想在小范围之内悄悄地进行,比如说自发地组成学习小组,根据农时,适时开展活动,还是想在全连范围内有组织地进行?”我非常感兴趣地问他。 “这我倒没想好,只想先摸摸底,我想……文化夜校的形式最好,所以至少也要得到多数人的理解和支持才行。据我了解,受扎根边疆当农民,以及读书无用思想的消极影响,实际情况并不容乐观。目前也只有少数人始终偷偷地坚持补习各种文化知识,另有不少人只对阅读小说感兴趣,更多的人则以屯垦戍边,扎根边疆不需要太多文化知识为借口,从来不摸书本,少数人甚至素以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为荣。其实说穿了就是目光短浅,吃饱了混天黑,真正意识到深厚的文化知识,无论是对个人还是对国家都具有重要意义的人并不是很多。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个国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啊!要想彻底摘掉国家贫穷落后这顶沉重的大帽子,根本的出路就在于全面普及文化教育。教育水平上不去,科学技术和经济建设就很难得到高速、高质量的发展,这正如建造高楼大厦,必先打好坚实的基础一样。所以,我想尝试一下,通过大力提倡读书学习活动,一方面提高大家的文化水平,一方面促使这种不重视文化学习的状况逐步得到改善。” “还有连队领导这一关呢?没有他们的大力支持,读书学习活动就很难顺利地开展起来。文化大革命对教育领域的冲击最大,到目前为止,各级学校的正常秩序尚未得到完全恢复,知识分子的头上仍然戴着臭老九的帽子,很难彻底放开手脚搞教育,单纯的文化学习弄不好就会被批走白专道路。所以,要想迈过创建文化夜校这道门槛肯定不容易,连队领导这一关就很难过得去,他们都是过来人,有一定的政治敏感力,他们敢轻易地去趟这个具有潜在危险的雷区吗?这其中,指导员的态度尤为重要,他在连队里可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而且……而且又是一个处事谨慎、精于算计,一向把自己的政治生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连队里的各种行政事务,无论大事还是小事,只要存在任何政治风险,他都不会支持的。” “是啊,如果缺乏广泛的群众基础,又不能取得指导员的积极支持,读书学习活动确实很难开展起来。不过,我认为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要让大家彻底消除在文化学习上的误区和思想顾虑,彻底打消由于文化基础差,以及多年不摸书本等原因所产生的畏难情绪,与此同时,我们还要考虑如何才能把大家的积极性最大限度地调动起来。在这方面,我希望你能帮助我摸摸底,顺便做一些宣传鼓动工作。一俟群众学习文化的积极性形成了主流,我们再想办法去争取连队领导的同意和支持。” 葛建国是我的中学同学,他是老三届的高中一年级毕业生,而我只是文化大革命期间根据有关政府部门的一纸行政命令,被就近塞入中学的一名小学毕业生,因此,是时代的造化,让他成为了我非仰视而不能望其项背的一位大学长。通常来说,年龄和学龄上的较大差距,我们原本无缘相识,然而在篮球场上一次竞技水平极不对称的偶然碰撞,却让我和葛建国跨越了年龄和年级的界限,不但使我们有缘相识,不久之后还有幸成为同赴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屯垦戍边的同连队战友。 在校期间,校园秩序一片混乱,尽管复课闹革命被叫得山响,实际上却只是一句响亮的口号而已。在极左思潮的巨大影响下,无论军管、工管条件下的学校革命委员会,还是受过严重冲击的教师队伍何敢逆潮流而动,放开手脚搞教育?正规的文化教育仍被视为禁区,上课、下课也只是走走形式,少有文化学习的课程安排,多数情况下都以学习毛选,阅读报纸和大批判为主。为适应极左政治形势的需要,学校还要适时安排学工、学农等。在这样的背景条件下,打篮球自然成为我在校期间精力投入最多的正业,也是最乐于接受的现状。在接近两年的时间里,除上述那些“正事”外,其它时间我和我的同学们都会奔跑在学校的篮球场上,直到学校关门为止,我们才会放学回家。 记得那时有一位同班同学在邻居家里看到了一本美国人编写的篮球教科书,于是就用了一点儿小计谋,骗取了这家小孩的同意,并以拉钩起誓的方式向其庄严承诺,三天之后保证还回去。 看到此书后,我简直如获至宝,立刻就和同班的几个主力队员,抓紧一切时间学习书中的战术打法,然后运用到与其他同年级班队进行实际对抗的比赛中去。尽管所学各种战术配合在最初的实际运用中较为死板,难以形成相辅相成、融会贯通的那种灵活多变的战术打法,但是,在较低层次的球队之间突然采用一些令人耳目一新的正规攻防战术,不仅大大提高了传球路线的突然性和隐蔽性,也让我们的对手们措手不及,防不胜防。对提升球队的整体水平同样起到了不可小视的促进作用,以至于在后来的很长时间内,同年级十几个班里竟然没有一支篮球队是我们的对手,几个班临时拼凑的最佳组合都不行,特别是在战术配合上我们具有明显的优势。为此,我们的骄傲和无知也开始了极度膨胀,自不量力地想和高年级的学生过过招,找找差距了。正是这个头脑发热的愚蠢想法为我提前结识葛建国提供了一个必要的条件。 那是六九年六、七月之间的某一天,我和一些同班同学放学后在篮球场上打球,旁边的一个篮球场上恰有八九个高中学生分为两组,正在进行激烈的半场对抗赛。其中一人便是学校篮球场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云人物,我只知道那人姓郭,绰号“蝈蝈”,是一名高中二年级学生,也是学校篮球队里得分最高、三分球命中率最高的核心控球后卫。据说,他还是北京市男子篮球队的备选队员,只因志向高远,不愿放弃继续求学参加高考的机会,曾经几次拒绝应招进入北京男子篮球队。 趁他们进行短暂交流战术配合的机会,我主动上前与他们搭讪,还满不在乎地说,只想跟他们学习学习。“蝈蝈”当然不认识我,对我的请求理所当然嗤之以鼻,完全不屑一顾。另外一位绰号“大虾”,身高一米九几的大个子,名气虽然远不及“蝈蝈”,但却牢牢地占据着学校篮球队主力中锋的位置,他撇着嘴,俯视着我们不无嘲弄地说:“不知天高地厚的一群小娃娃,那就让我来给你们上一课!也让你们尝尝,醋打哪儿酸,盐打哪儿咸!” 自我感觉良好,那纯属是没见过世面,真正和他们这些篮球场上的高手过招,才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了。对抗比赛刚一开始,我们就被他们设下的“圈套”耍得团团转,在对方几乎是人盯人紧逼防守的情况下,我们手中的皮球很难传送到自己队友的手里,投篮、上篮要么被封盖,要么动作扭曲变形失去了准头。对方进攻传球时,我们几乎摸不着球,防不住。缺乏高度和其他身体条件(强壮、体能等)的优势又很难争抢到篮板球,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就被他们领先了我们接近十分。悬殊太大,我们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毫不夸张地说,那样的场面,正如同一群刚刚还穿着开裆裤,抹着鼻涕、趴在地上玩弹球的小顽童,突然之间不知天高地厚地闯进篮球场,和一群技战术水平早已经炉火纯青的巨人打比赛一般。 我们虽然一直硬撑着,但已经是溃不成军了。就在这时,一位身高一米八出头的大个子看不下去了,他悄悄地和另外几个场上队员说:“这些新生的勇气实在可嘉,别让他们丧失了信心,我看还是给他们留点面子吧!” “好啊!那就留点面子给他们。”一直站在球场外撇嘴观战的“蝈蝈”说完,随手拉住两名场上队员傲然离场,只剩下那位替我们求情的大个子与另外两人继续和我们五个人打比赛。结果,尽管他们以少打多,动作上也不再那么步步紧逼,但攻防效率很高,依然随心所欲,牢牢地占据着场上的主动权,我们自然输得灰头土脸,当然也输得心服口服,原本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也成了泄气的皮球一般,没有了丝毫的精气神儿。 赛后,那位大个子看到我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神态,遂以学长式的风度认真诚恳地鼓励我们说:“我叫葛建国,高中一年级学生,你们的勇气可嘉,着实让我感到佩服。和高年级同学打球输几分,这既不可怕,也很正常,何况,我们当中有三个人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重要的是,输球不能输掉勇气,只要认真总结经验,我相信你们的篮球一定会越打越好,水平一定能够大幅度提高!” 美国的那本篮球教科书教会了我们的,只是少得可怜的一点儿战术打法和队友之间的相互配合,而这场比赛让我们得到的却是一次难忘的深刻教训,让我们既学到了球技,更学到了如何做人。从此以后,我记住了葛建国,也记住了他的善良与宽厚。 不久后,在那个让我终生难忘的日子——一九六九年的九月五日,我所在中学的一百多名分别来自初、高中的同学,在北京火车站站台内外不同音频的轻泣声,以及不同分贝的呼喊声中登上了北去塞外的客运列车,从此踏上了一条漫长蹉跎的军垦路,其中就有那位令我仰视,且又值得尊敬的学长——葛建国,而且我们还成为同在一个连队里的好战友。 他还是我的入团介绍人,我清楚记得,那是一九七零年上半年的事。心怀单纯扎根边疆闹革命,做一辈子社会主义新农民的崇高理想,心中装满了那种当代年轻人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浑身上下总有一股奋勇争先,积极向上的劲头。为不断提高自己的政治思想觉悟和政治理论水平,紧跟革命形势,我经常秉烛夜读毛选四卷和其他政治理论书籍。在工作上始终都能以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基本上做到了自觉、勤奋、敬业。而且,在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里,先后担任了原四连十六班(六九年十月)副班长和新组建八连(七零年年初)一排一班的班长职务,曾经多次受到过班、排,甚至是连队领导的好评和嘉奖,还先后被评选为五好战士,以及全团学习毛选的积极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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