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木匠生涯》第四十三章难忘鱼香之三 作者董连峰

连峰

(上接《难忘的木匠生涯》第四十三章难忘鱼香之二)

    自从一九七一年连队的伙食质量出现明显下滑的苗头起，连队里的失窃事件就开始呈现出持续上升的趋势。最先让人察觉到的是战友们随时使用的各种生活用品不断丢失，其中数量最多，也是后果最为明显的，大概非洗脸盆莫属（仅限于男排范围内）了。刚到兵团的时候，人人都有自己的洗脸盆，个别家庭条件优越的，拥有两个也不算稀奇，一个洗脸，一个洗脚，女战友更是只多不少。然而，在仅仅不到两年的时间里，男排各个宿舍里的洗脸盆就已经所剩无几，以至于十人左右的一个班只剩下一到两个。最初这让许多不明就里的战友感到不可理解，后来，了解一些内情的战友说，丢失的脸盆都被几个公认的内贼偷偷拿到周边农村去倒换鸡蛋吃了。为此，战友们出门上工时，得把仅存的脸盆当作心肝宝贝，仔细地收藏起来，从来不需要上锁的宿舍也都纷纷加上了门锁，唯恐唯一用来洗衣、净面的家伙事儿被人盯上换成果腹解馋的美食吃。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时候各班仅存的洗脸盆基本上都是多用途的，平时用作洗脸、洗衣，也用来洗脚，到了寒冷的冬天则毫不犹豫地充当尿盆用，逢年过节又是用来装饺子馅和盛放饺子的饭盆，十个人左右共用一个洗脸盆的窘况可想而知。尤其到了冬天，冰天雪地，寒风刺骨，除个别酷爱干净的战友外，晨起洗脸时多数战友都懒得去井台和锅炉房打水，因此，大家共用一盆洗脸水的现象几乎是司空见惯的一种“盛况”。你想先人后己，发扬风格？或者由于动作迟缓，被事耽搁，满盆的洗脸水很快就会成为黑黄色的泥汤子。

    最初个别讲究卫生的战友还能发扬风格，不时为大家打来洗漱用水，毕竟摆在眼前的是一盆令人皱眉咋舌的黑泥汤子。即便勉强洗过，免不了还得闹心好长一阵子，总觉得自己的脸上有异味。但是，身边的战友们都在偷懒，自己冒着风雪严寒去井边打水却又不大情愿，久而久之，人人如此将就也就习以为常，见惯不怪了。对此，“大圣”曾经手指一盆肮脏的洗脸水形象生动地调侃说：“这么浑浊的一盆洗脸水，附近几个班好歹凑凑，略微沉淀沉淀，它就是一团好泥，送到脱坯场里就能脱坯用了。而且油性还大，脱出来的土坯如果当作墙基用，防潮防雨的效果肯定比普通土坯要好得多！”

    这句经典的俏皮话几乎每天晨起洗脸时，都是大家用来插科打诨的一句常用语，互相打趣时的绝佳噱头，由此引申出来的俏皮话更是多得数不胜数。战友们常常煞有介事地指着一盆即将倒掉的脏水说∶“哥们儿，先别急着倒掉啊，等到攒够了，咱给二排送去脱坯用！”或者说∶“这盆用过的洗脸水明后两天咱接茬儿用，用于脱坯也得体现出咱自己的特色不是！与其他班排混成的土坯还有啥意思，无私的奉献算谁的？”对于已经倒掉的洗脸水，有人更是煞有介事似的地说：“这有多可惜呀，一块儿防潮的土坯就这么泡汤了，再等凑够下一块儿，又得好几天。”

    还有人揭他人之短时说话更诙谐，也更有分量，他有所指地说∶“据我所知，有人差不多俩月没洗澡了，从你眼前走过，总有一股渍泥味儿，也许就等着单独凑块儿土坯用呢。现在咱哥几个不妨合起伙来，好歹帮他搓搓，我估计足够单独脱块儿土坯用的。然后再找个书法好的，在土坯上边刻上他本人的名字，人家流芳百世，臭美一回，也有咱哥儿几个替他搓澡的一份功劳不是？”

    面对这种窘境，我曾经带着复杂的心境，即兴写过两首打油诗（此处略做修改），权充幽默解嘲，或者附庸风雅：

                                题∶     一盆多用（一）

                              晨时净面寻常用，三更夜起做尿壶。

除夕年夜泡臭脚，初一水饺满满盛。

                                   一盆多用（二）

                             冬晨争净面，夜尿轮番增。

                             明知伤大雅，可叹无备用。

                             戏言童子尿，辟邪又祛病。

                             净水混残留，护肤养颜否？

    除洗脸盆外，屯垦绿的军服，以及昂贵的手表和手风琴等物品都成为几个内贼用来换取食物的猎取目标。总之，一切可动财产只要被他们瞄上，几乎无一能够幸免。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在少数几个惯偷的眼里，这样的界限永远都不存在，唯有眼前偷窃的机会才是他们的“过命的弟兄”。只要有可以换来食品的“过命弟兄”在，他们得下手时就下手，绝对不会对谁网开一面，哪怕是往日的好兄弟也不会略皱眉头，心慈手软。潜入冬储地窖里偷菜、偷肉，深更半夜翻越食堂屋顶上的天窗偷盗大米、白面、食用油等也都有他们留下的斑斑劣迹。

    再到后来，战友们搁置在屋里屋外的那些常用农具也相继出现了不翼而飞的异常情况。初时，大家都以为一定是有人临时急用，来不及打招呼，或者不小心拿错了，很快就会物归原主。但是，接二连三出现农具丢失的现象，还是引起了大家的广泛重视。

    很快就有人通过密切观察发现了一些异常情况，晚上熄灯前后，时常看到两三个一向被视为手脚不干净的人，或从营房背后悄悄溜出营区，或摆出一副在营区前方土路上结伴散步的样子。但是，他们走路的动作却很不自然，手臂非但不见自然摆动，腰部以上的姿态都是僵硬的，脚步也显得细碎慌乱，肩头和脚下不时露出长柄工具的形状，看样子很像是在利用夜幕和身体的双重掩护，把农具偷偷地拿出连队去。偶然被人撞上时，便谎称说：手持农具只为散步防身用。尤其让人感到蹊跷的是，他们几人常常躲在暗处偷食包括鸡蛋（仅在病号饭中才有鸡蛋，连队正常伙食中是没有的）在内的各类食品。鉴于几个内贼平时常有一些被视为“踩点儿”的异常举动，以及多次行窃被当场抓获的事实，这不得不让战友们产生更多丰富的联想。

    当行窃在众目睽睽之下很难再有立锥之地的时候，他们又把这种难以克制的“专长”延伸到了周边的农村。农村中散养的鸡鸭猪狗都成为他们猎取的目标，据说就连猪仔、狗仔他们都不肯轻易放过。

    我绝不否认，饥饿，尤其是历时长久，且又看不到希望的饥饿，总会对人产生一种无形而且持久的强大魔力，它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人们的各种欲望和行为，它既能磨砺人的意志，让人产生改变自己的人生状态，甚至改变周围环境的积极动力，也能让那些意志薄弱，或者秉性难移的人苟且偷生，甚至会走上令人不齿的犯罪之路。只要贫穷、落后、饥饿仍然伴随着芸芸众生，这种强大的魔力就会永远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事实上，广大战友都在为如何应对饥饿想办法，家庭条件较好的战友可以定期，或者不定期地享用家里寄来的糖果、糕点或其他便于存放的各类食品（但此举会面临三个方面的问题，其一可能被批为小资产阶级的享乐主义，其二可能遭到大家的哄抢，其三自己偷着吃又会遭到众人的白眼，甚至非议）。还有一些大多只能解决一时之需的临时性、或者偶然性做法，但却各显其能，花样频出，仅以修理班为例，大致就有以下几个方面。

    在乌加河中炸鱼算是止饿解馋次数相对较多的一种做法。那时候，很多人都利用管理上的漏洞，制造种种借口(比如：数目虚报，或以残次品名义、或以一次爆破不慎多装为由，甚至明知某些地段需要多装几枚雷管却故意违规少装等等)，从冬季爆破挖渠作业中私自留下一些雷管和炸药，目的当然只为以后炸鱼用。出于同样的目的，修理班也私存了十几枚雷管和几包黄色炸药。想要止饿解馋的时候，全班战友便会在难得的公休日里偷偷加工两三个爆炸装置（空玻璃瓶中装满混合的黄色炸药和自制的土炸药，安装好雷管，再用特制的木塞封住瓶口，如果需要，还需使用融化的蜡液进行密封，点燃导火索扔进河水中即可），然后跑到乌加河去炸鱼。得手后大家便可吃一顿丰盛而又鲜美的水煮鱼了，如有较多剩余，还可撒上些许食盐晾干，留到冬天烤咸鱼干吃。

    捕捉麻雀是仅次于炸鱼的另外一种止饿解馋的做法。夏秋两季，场面是捕捉麻雀最好的场所，那里常有成群觅食的麻雀，或者其它鸟类在粮垛周围飞来飞去。兵团组建初期，吃饭并不限量，因此值班看场的战友除履行防盗、防火、防范大型牲畜祸害粮食的职责外，驱赶觅食的麻雀，只是他们看场的次要任务，偶尔使用手头的筛子即兴捕捉几只，也只是出于无聊或者好玩，个别人出于好奇解馋才会找个安全的地方，将带毛的麻雀裹上泥巴架在火上烤熟了吃。直到饥饿渐呈燎原之势，捕捉麻雀止饿解馋才逐渐上升到与防火、防盗、防牲畜糟蹋基本等同的层面。其他战友（没有看场职责的人）想吃麻雀肉就必须忍痛放弃公休日的懒觉，而且必须抢先拿到合适的筛子，占领场面最佳的位置，否则你就只能站在一边当看客了。

    捕捉麻雀通常采用最简便的方法，先找来基建用的头号大筛子，用一根经过粗略加工的短木棒支在筛子的边沿，再把加长的背包带系在木棒的底端，筛子下面随便撒些粮食后，便手握另一端绳头，躲在粮垛的后面，或者隐藏在使用麦秸、玉米秸秆等临时搭建的隐蔽物里，待到几只麻雀钻到筛子的下面觅食时，绳索一拉便会同时扣住几只。但是由于持续饥饿，缺乏耐心，往往不等麻雀钻进深处便拉动绳索，反倒无功而返。此外，如果拉动绳索的力度控制不好，筛子会落在木棒上，麻雀会从缝隙中迅速逃窜出去。每每发生这种情况，小哥几个的感觉如同煮熟的鸭子没吃进嘴里，总会捶胸跺脚沮丧好长一阵子。当然运气好的时候，一两个小时就能捕到十几只，甚至更多。回到宿舍，拔净羽毛，去掉内脏，里外撒上一些捣碎的盐粒儿，裹上泥巴放在柴火上烧熟，就能有滋有味地人均吃上一两只了，尽管不能吃饱，但是暂时止饿并且解馋还是不成问题的。想要碰碰运气，在乌加河河畔来回转上两圈，或可抓到大雁类水鸟，捡到几窝鸟蛋充饥解馋。也曾经尝试过去农地抓野兔，但没有马号的牧羊犬跟随，很难如愿获得成功。据说也有人使用粘网捕捉鸟类，不过很少有人见到过。

    到了漫长的隆冬季节，场面上的粮食全部入库，麻雀极少再到场面上落脚觅食，加上天气奇冷无比，又不能随意走动，不大功夫就有被冻僵冻透的感觉，半天时间也许碰巧抓到两三只，还不够多人分食的，也就失去了冬季捕捉麻雀的兴趣。

    为了解馋果腹，也为追求时尚，满足年轻人特有的打猎兴趣，班里的电工甚至使用家里资助的五十元钱购买了一支气枪，闲暇的时候，便和一干童趣盎然的追随者们，持枪在营区的房前屋后和乌加河两岸，以猎杀麻雀和其它鸟类为乐趣，凑够一定的数量时，便即时随地架起火堆烧烤吃。只是**不容易买到，即便时常委托方便之人到五原县城去购买，断货也是常有的事，很让那些着迷的爱好者或者纯吃货们饮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