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团轶事

沈家围子

乡下的事（一）

       下乡到生产建设兵团独立三团的第一年，那时候是刚走出校门的初中没毕业的学生，什么都是新鲜的，尽管连队组织了零散的学生来欢迎我们，抑或还有一些看热闹当地穿得脏兮兮衣服的老职工，一帮光屁股的小娃娃们，也不以为是在这里住多久，不就是下乡劳动罢。在车站那么不舍，挥泪告别了母亲和弟弟妹妹，告别了故乡哈尔滨。但是，因为有人收留了我们，又因为逃离了无休止的文革和家庭变故的烦愁。不知前途在哪里的我，心情还不至于那么差。

        初始，我最喜欢的是看村庄晨起、夕阳下的炊烟缕缕，早晨太阳懒懒的被公鸡鸣叫声催起，不好意思的掩饰着露出了红红的笑脸，虫嘶蛙鸣此起彼伏，放牧员清脆的缏子甩的嘎嘎响，马儿蹄子得得得声，牛儿哞哞地叫着，走向远方的草场。红色草原的八连在晨鸣曲中拉开了一天劳动的帷幕。

      开始的新鲜很快被沉重的劳作和时间的漫长一点点消失。连队当时没有盖好知青宿舍，我们哈市一个学校的女生被分到一个旧房子，一铺大炕能睡七八个人，转年6月，天津知青到达连队，女生分到我们宿舍对面炕，男生分到我们对门。当时有个叫陈久荣的天津知青，进了宿舍就写了一张安全防火防盗告示，声明自己叫cd，不要靠近我，否则丢失东西或着火，一切后果自负。我们看了，哈哈大笑，怪物，后来大家感觉，他精神不太好，以后也不得而知。

      旧宅是干打垒盖起的， 墙面凹凸不平，凡是有洞得得地方，藏满了臭虫，潮湿也招来跳骚，夏天蚊子嗡嗡叫 ，开始咬的我们睡不着觉，后来老乡告诉我们，睡觉的地方铺上豆角叶，臭虫就爬不动了，开始弄了几回管点用，再后来，累的不管不顾，倒下就睡，早晨起来一看，褥子上压死好几个臭虫，身上的大包无数，眼泪疙瘩往肚子里咽。直到搬到新宿舍，虽然还有折磨我们的这些害虫，毕竟少多了。

     打草时候，草甸子上的小咬，蚊子，不时的袭击着我们。大瞎眼虻，长得像大苍蝇，牠的嘴尖尖的，长长的，你只要蹲下解手，它马上就盯到臀部，还没有解完手，提起裤子就跑，让你哭笑不得。最可怕是草爬子，专门往我们女生的头发钻，有时候钻到身体的薄弱处，腋窝，腿窝等，如果不及时清除，会传播病毒，牠长得虱子那么大，可是吸了血液，就会膨大，很可怕。所以，收工后，女生就开始检查头发，身体各处，发现了就把草爬子从肉体里拔出来，用火烧掉，不然，它的生命力很强。真是哭哭笑笑的生活，伴随着我们十几年啊。后来，我们的皮肉随着时间的增加，加厚了不少，生存的经验也多了起来，逐渐的经得起考验了。

       话说在这老房子住的期间，也就是天津知青来了没多久，进入夏天铲地季节，有天晚上，睡得很死，白天在六号地干活，一根垄四里长，收工后，大家洗漱完倒下就着。半夜，突然对面床的小田喊叫起来，她旁边有个空位子，她后来说，听见有人在这里喘着粗气，所以当时她吓得哆嗦的喊着：“进来男人啦！”随即，我们听见咣当，关门的声音，黑暗中，全体都半趴在被窝里一个跟着一个的喊叫，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吓得我也懵了，因为，我们毕竟才十几岁啊，我站在炕上，顺手把马灯点着，瞬间，全体又嚎叫起来，旁边的小楼喊了一声，别哭啦！刷，肃静了，一会又小声的抽泣起来，我壮着胆子把门插上。大家想了想，去敲对门男生的门吧，出去一个人，敲了半天没应声，他们睡的像死猪一样。

      天，有些朦朦亮，后来出去几个人，壮着胆子去找隔壁的举指导员，他是本地人，睡的正香呢，被我们喊起来，很不乐意的走过来，问了问情况，不耐烦的说，天亮上班再说吧，他一走，我们委屈的就像没人管的孩子，又开始哭了起来。
         这天，我们宿舍的人都没有出工，躺在被窝里，谁都不起来，这时候，当地的老乡和知青们都知道了，指导员把大家叫到外面 开会，坐在空地上，分析着究竟谁这样的胆大，深更半夜进到女生宿舍了？打更夫？不会呀，分析来分析去未果，于是，放了半天假算是慰问我们了。当地的妇女们都同情的围过来安慰我们。天津知青有个小段，哭的最厉害，不住地哭，捶胸顿足的，我心里想，她咋那么邪乎呢？这时候，有个当地老贾太太过来了，她拉着小段不住地抚慰着她，最后，干脆，把她哄到她家去了，再后来，就有故事可说啦。
       至于女宿舍进人，到后来也没查出个究竟，发现进人的小田，后来遇事手就哆嗦，于是，得了一个绰号叫“麻爪”，现在知青回忆这件事，哭笑不得。分析也许是对面天津男生，出去解手，回来走错了门，也正好女生宿舍不知道谁出去解手忘记关门，于是，这位男生顺利进入，摸到一个空位子，就睡下了。后来，小田发现后大喊一声，于是，他仓皇出逃，这就是我们听到的关门声，分析到这里，我们恍然大悟，是啊，这件事也许就本人知道，那可是，一辈子都不能说出的秘密，他这么多年，心里不知道怎么折腾呢。其实，想想，有啥事呢？不过对于当时刚刚进入社会涉世不深、十几岁的女孩子的确是没有安全感，该是多么的恐慌，真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注明：独立三团在大庆萨尔图，八连离喇嘛甸车站十二里路，八连原来是自然屯叫沈家围子，先过渡农场，红色草原，后来收编沈阳军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独立三团

沈家围子

  （二）

      这个老贾家太太关里人，个子不高，小脚，没有文化，好像是闯关东过来的。她很早就死了男人，拉扯着五个儿子一直守寡。说她老，其实不老过度的操劳把她折磨得五十来岁左右像似60大多，脸上早早布满了岁月的皱纹。穿着偏襟衣服，干净利落，有张能说会道的巧嘴。家里大儿子不小了，是秃子，个子矮，老实一杠子压不屁来，一直没说上媳妇；老二不识数，外号小虎宋，找个哑巴媳妇，不知道如何同床，后来连队的兽医和她家关系不错，如是这般的教了半天，还好，最终有了一个孩子；老三贾歪子，脖子长歪了，但心眼不歪，是排长，好人一个，说了个媳妇日子过的不错。当时知青没事就来个顺口溜：三零八连地不平啊，有个排长贾老歪啊，·······；老四最出息，人长得还好，学习也好，在村里，文化算是高的，遗憾还是秃子，后来考上了中专，毕业后分到铁路工作；老五小，瘦瘦的，智力低下，都叫他小干巴；连队老人说，老贾太太精过份了，养了五个儿子，咋没有一个全和的，还有人说，她是近亲结婚。不管咋样，这老太太把五个儿子抚养成人，除了老五没上班，四个儿子都是正式职工，挣工资，三个儿子说上了媳妇，那真的是不简单。
     为啥说她不简单，她把天津知青小段哄到她家后，小段就成了她家的常客。我们食堂的饭，说不好听的，和猪食差不多，白菜土豆大锅菜，一点油星都没有，连队有个顺口溜，汤汤汤，兵团战士爱喝汤，白天喝汤晒太阳，晚上喝汤照月亮。经常吃高粱米籽，窝窝头，馒头都很少，大庆是盐碱地，只收玉米高粱啊，一年也吃不上几回馒头和肉，这样的伙食，你说，谁不想解解馋，所以，知青男生偶尔犯几回浑，偷鸡摸狗解解馋。人不常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所以，他们还很讲究，去十几里外的村庄顺道搂一次。
        有的知青在劳动中和当地职工关系不错。老乡家隔三岔五的改善生活，会叫知青去打打牙祭。小段被老贾太太拉到家后，一来二往就是常客了，也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一家人视她为上等客人，有好吃的，总少不了她。小段是68届毕业生，老贾太太家的四儿子可是在念高中，每周日都回家，有了小段，他回家次数更勤了，干活的时候，贾排长也格外的关照小段。贾老四高中毕业考上了中专，毕业后分到让胡路铁路（大庆地区的一个站名），在车站工作。有了正式工作，小段就顺理成章的成了贾老四的媳妇，调到大庆，她幸福吗？我想，只有她自己知道吧。

沈家围子

有一年，我在满洲里至北京的列车上检查工作时，与她不期而遇，她从天津拎着大包小裹的上车，我帮助她找了存放的地方。听她说，在帮助女儿搞服装买卖。因为我当时有工作在身，我们简单的聊会就分手了。人各有志，她随乡入俗了，她变了，说不出来的感觉。
       老贾太太为儿子找了个天津媳妇不简单吧？至于后来的婚变，那就由不得她了，我可真的佩服一个大字不识的贾老太，她抚养了五个儿子太不容易了。  据说这个八连当地职工圈亲相当复杂，你说话一不小心就传到人家耳朵里，几乎每家都能套上亲戚。那个年代没有远走高飞到外面世界看看的观念，也是穷啊，很多和我们年龄差不多的青年，小学都没上完，农民不知道近亲的利害，不然怎么会发生近亲结婚呢？                     话说贾老太的二儿子小虎宋还真的和我有段故事，那就是他差点把我送到阎王爷那里。咋回事，听我细细道来。那年在草甸子上打草，我和小虎宋都去了，他在机组，赶耙子搂草，我“牵故事，”（打草工具）有一天收工，天刚擦黑，我骑着一匹高大的生个子马，跑的飞快，谁想到，这马眼差，看见路边一捆苇子，一下拜道，把我甩的老远，昏死过去。有经验的人，是知道的，摔了重伤的人不能马上去扶起来，必须让他自己起来，不然这一口气窝住，人就断气了，让病人平躺着，这口气顺了，自己再慢慢起来，再检查哪里摔伤了。我已经昏迷啥都不知道了，小虎宋缺心眼呀，他下了马就去扶我坐起来，我并不知道，只是感觉有口气半天上不来，这时候，我的同学董大个子（淑云）在后面骑马上来了，见状赶紧把小虎宋拉到一边，把我放平，这时候我才长长的出了口气，后来知道了这个过程，我真是后怕，差点把命搭在小虎宋手里，多少年我都念念不忘同学救我的恩德。可惜，她前几年不到60岁，就离开了我们，让我好悲伤。

  

沈家围子

再后来，贾老太家发生了一个悲剧，那就是老实巴交的贾老大突然跳井自杀了！这让连队人们大吃一惊。平时，连队照顾贾老大，因为他个子矮，干不了什么农活，就分配他打绳子，连队用的杠绳都是出自于他的手艺。他不多言，见人总是嘿嘿的傻乐。那年连队派宋长斌（首钢迁安矿知青）看青，之所以让他去看庄稼，他有股横劲，亡命徒，所以，我们知青都躲着他走。偏偏这个老实的贾老大遇在了他手下。
       大概是70年秋天，天蒙亮，贾老大偷偷的去玉米地刚劈了三穗玉米，就被看青的宋发现。一路追赶，并且大喊抓贼！贾老大好不容易逃脱，回到家，他气喘吁吁的晕在炕上。那个年头偷公家东西，肯定开会批斗，受处分的。
      贾老大肠子悔青了，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他一定会想到，连队一定会开会，开会就一定会批斗他，批斗就会处分他，是开除农工？还是送派出所？不得而知，我这老脸以后怎么出去见人呀，我对不起我的老母亲（贾老太的儿子都孝顺出名），干脆，我就走吧，谁都不连累。这是我在猜想，泪流满面的贾老大是多么不舍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个家和他那么不容易的母亲。他还没结婚呢，为了三穗玉米，跳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