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信——1970年 1970年2月26日 禹辰吾儿: 你于1月9日写来的信,于1月19日收到,内情均悉。不过由于我的工作较累,每天下班后休息不过来,实在没有精力再写信,对你的情况我们也很清楚、也很放心,再说在寒冬季节信件也太慢,也没什么要紧事,所以就没及时给你复信。 春节前你们那里的知识青年回家的很频繁,先后到咱家来的有,边喜春、姓鲍的(包以和)、秦德平、杨利生、小德子等人。他们都各自介绍了你们那里的情况,使我们越来越对你们那里就更清楚,就好像我们亲眼见到了一样,我们很放心,你就不必为我们而忧虑了。 去年12月28日你的同学李继军由津回去时给你带去麻酱一瓶、崩豆5斤,姜茶20袋、热水袋一个、信一封,不知你收到否,还没见你的回信(另外我们奉送李继军一瓶麻酱带走)。听说你们那里最近又重新分队了,你被分在阿尔山队是吗?情况有什么变化?你的工作近来怎样? …… 春节前,阳利、陈涛、小奎他们都回来了,他们经常到咱家来。特别是陈涛、阳利对你母亲非常关心和照顾,真好像自己的亲儿子一样。我们非常感激,待通信时替我们谢谢。现在阳利已于2月22日回黑龙江了,目前陈涛、小奎还没走。 再告诉你一件不幸的事,你二姨于旧历正月初九因病已故,这很使你母亲难过。 今天叫小德子给你带点东西,计有长裤一条、球鞋一双、毡袜一双、布手套一副、饼干一包、闽姜二袋、花生一包、蚕豆二斤、稻米五斤、糖块一斤、信封2打。 正月十四你生日那天,阳利、陈涛、小奎他们都来了,在咱们家吃的饭(面条),祝贺你的生日,大家都很喜欢。另外在春节除夕那天他们也都在咱家玩一通宵,很是热闹,不知你在春节期间过得怎样? 祝毛主席万寿无疆! 父字 70.2.26 注:1970年的春节我是在牧区度过的,这也是离家在外面过的第一个年。父亲在信的末尾特别询问了我是怎样过的年?现在想起来,那也是我终生难忘的一个年。1969年冬天开始,很多知青就开始闹着要回家。因为我们是边境地区,需要办理护照才能到满洲里乘火车回家。起初因为战备紧张,说不允许知青回家,但是公社革委会的头头们经不住大家去闹,后来到了年底也就没了办法,也就开始放人,所以大部分知青都赶在了春节前夕离蒙返津。1970年元旦前后,我是在西庙度过的,当时正在达赖湖边割芦苇。大约在中上旬,我们完成了任务,回到了队里,此时剩下的天津知青已寥寥无几。这段时间我曾被派去和满洲里知青付德江还有一个蒙族喇嘛名叫桥的格,我们三个一起在大队仓库的北边堆牛粪、铲羊盘,后来还有一些汉族社员和几位没回津的知青也参与进来,为队里在公社定居的社员户们准备过冬取暖的燃料——那时,草原的燃料就是牛粪、羊粪,而且羊粪耐烧,是取暖、烧水做饭的好东西。蒙族人民也是过春节的,因此到了年根底下,所有的副业劳动都停止了,人们都回家准备过年。只剩下了我们几个天津知青,具体都有谁已记不太清,好像有窦志勇、焦远东、邢来弟等,反正那是一个挺悲惨的年。当时我们已几乎弹尽粮绝,只剩下一点白面,还有一点肉干,甚至连取暖做饭的牛粪都没有了。那时我们不过刚刚迈入十八岁的门槛,什么也不懂,也不会,也比较懒散,后来实在是扛不动了,大家这才各自为战,每人都背个粪筐或端个盆什么的,到四周的山梁上捡牛粪,假如没有取暖的东西,不把我们饿死,也会把我们冻死。记得除夕那天晚上,我们几个知青,好歹做了一锅面疙瘩汤,里面还有几颗羊肉干,各自吃了一碗,然后就钻被窝,几声唉声叹气之后就睡觉了。因为不睡觉也不行,没有取暖的东西了,蒙古包里一下子就降到了零下20度,到外面去撒泡尿,尿到了地上立马就变成冰坨了。没有饺子,没有欢声笑语,更没有鞭炮。我们这些远离父母和亲人的18岁的孩子们,就是在那种恶劣的条件下度过了自己在草原的第一个难忘的年。但是,当给家里写信来回答父亲的询问时,我则要说,这第一个年我过得非常好,非常开心,吃的饺子,蒙古牧民大家也相互拜年,等等,总之是很有意义。报喜不报忧,是我那时给家里写信的一个原则。下乡的选择,是自愿的,是自己愿意接受艰苦生活的磨练,是满怀着理想到边疆来革命的。要奋斗就会有牺牲,这点苦怕什么?何况怎么能让已经非常脆弱的父母双亲为我担心呢? 下乡的第一年,回津探亲的知青非常多,作为孩子,想家很自然,作为家长惦念孩子也很自然,这都是人之常情。于是父母召唤,子女响应,就这样大部分知青都回家了。回到家乡后,相互串联、并到没回家的知青家中去看望、去报个平安,这也成了一个习惯或者不成文的惯例,这都是必须的。知青之间相互吃请,家长们也乐于配合,由此大家都增进了感情,有些知青家长甚至由此成为了多年的朋友。我没回家,那些我熟悉和不熟悉的知青朋友也都不请自来地到我家中去探望,那种知青友情,今天看来是格外珍重的。当他们返回牧区时,都会大包小包地带回一些吃的、用的东西,有的是自用,有的是送给当地的社员、牧民,还有的就是为那些没回家的同学带回家里捎来的东西。那些年,父母没少托人给我带东西,有时甚至很多,也不管人家孩子拿得了拿不了,这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的生日是农历正月十四,比较好记住再加上母亲对我有些偏爱,所以自小时候懂事起母亲就给我过生日,最起码吃个捞面什么的。自下乡后,母亲对我格外思念,我生日的那天更容易引起老人的惦念,我的几个小学时的朋友,为了安慰我母亲所以我没在家的那几年他们常来看望,赶上我的生日自然会赶来给母亲助兴的,这也是对我母亲的一个安慰吧。 “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父亲在1970年的第一封信中的末尾附上了这一行字,这是那个时代常常挂在嘴边的一个口号。其实,这还是受了我的影响,记得那时给家里写信,信的结尾总要附上“祝毛主席万寿无疆”这几个字,而且在信封的后面总还要写上“永远忠于毛主席”这几个字。可惜当年我给家里写的信和那些信封没有保存下来,这些都是历史的证据。那个年代我们是如此的单纯,一心向着共产党,无限崇拜毛主席。40后的人们在看待那一段往事时,恐怕很难理解,当时的人们怎么竟会如此的幼稚、愚钝或愚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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