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4-10-15 22:37 编辑
十二,国庆演出和没衣服穿 一九六四年十月一日,即国庆节当天,姓郭的女团支书带着后家湖分场临时组建的演出队,步行来到大圹圩农场总场场部,参加总场举办的庆祝建国十五周年文艺演出。 在八月中旬的时候,后家湖分场就接到了总场的通知,通知要求各分场和各生产队,都要有节目到场部参加庆祝国庆的文艺演出。 后家湖党支部王书记对此不屑一顾,姓郭的女团支书则对此很重视。 姓郭的女团支书经过动员、说服,在我们六安地区的知青中,组织了一支临时演出队。会拉二胡的田本阳和一个姓蒋的女生当队长,编排了一个歌舞节目。记不清楚节目叫什么名字,反正是歌颂社会主义的。除了乐队五个人,还有三个女队员和六个男队员。 田本阳要我参加,我说没兴趣,婉言拒绝了他。 第二天,我听说为犒赏演出队队员们工余在晚上排节目的辛苦,公家每晚供有一顿免费夜餐。姓郭的女团支书还许诺,国庆演出后,演出队放假两天。 我有点后悔没有参加演出队。 恰在这时候,一个在生活中英俊潇洒,一上舞台就痴呆傻瓜的男队员,在排练中一听音乐就晕头转向,连路都走不好,被姓蒋的女队长愤怒开除。 这样一来,演出队少了个男演员。 田本阳复来动员我参加,我就汤下面,欣欣然点头。天天分的晚饭都不够我吃,参加演出队好歹先混几晚上夜餐吃再说。 后来,凡是单位举行的文艺排演,理论学习、体育比赛,以及写墙报、写标语,只要是能不下地干活的事情,我都积极参加。 怎么说是你的事,听不听是我的事,觉得对不对是我心里的事。 一个正常人,谁心里没一杆秤? 四十多年后我写了一只曲子发在网上,叫《哭也是过,笑也是过》。 曲曰: 老家伙!哈哈,这称谓不错,咱也跻身在老家伙。嘻嘻,只咱解放战争未赶上,抗美援朝没撵着。更别提革命暴动举红缨,在抗日战场把鬼子戳。天生的红五类,却没给地主扛过活。少年时知道反右派,大办钢铁紧接着。逃学田头捉泥鳅,只为灾害肚子饿。咱勒住裤带听大戏,浑忘却家中无米锅。哭也是过,笑也是过。未至弱冠便下放,十几年美青春全耗在泥巴窝。饥寒交迫又怎着?煤油灯下读红楼,吟风弄月荒草坡。且把唐诗当美酒,暂将宋词作大馍。写标语权当习书法,搞宣传只做练歌舞,管它是武场锣鼓,文场二胡,咱都掺和。悲也要过,乐也要过,急流勇退为自在,笔墨情趣写蹉跎。风花雪月,诗酒琴棋,一样消磨。更兼妙哉英特网,把世界都缩在被窝。打字不怕一指禅,添加删除不罗嗦。有人说:嘿,这老家伙!闲言碎语耳旁过,照样沉溺在屏幕,图个自己快活! 一九六四年十月一日当天,我们演出队全体人员,在姓郭的女团支书带队下,一早从后家湖出发,步行六小时,始达大圹圩场部。 当晚演出地点在场部大餐厅,没舞台,无音响。拖拉机发电拉线接灯泡照明,印象深刻。 各队演出的节目也极其简单,没留下什么印象。 只记住了当晚的伙食有猪肉,量也不少,十分好吃。吃饭的时候,姓郭的女团支书在众人面前,将她自己碗里的猪肉,扒到我碗里一些。 她的这一举动,倒是跟我的幻想有点像。只是没我想象中人漂亮,年纪差别也太大。想象中分饭给我吃的人比我小,她却大我十岁。相差太远。 我知道她吃不了那么多肉,我不是不领她的情,我是明白她此举并非对我情有独钟。 但我也笑纳,权当是助人为乐。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背后却没有任何浪漫的故事。 窃以为,她用心良苦,依然是在曲线工作,在争取我入团。 可我有我的算盘。 入了团,我就要在工作中不怕苦、不怕累,合算么?今后做事,还要吃苦在先,享乐在后,我会这么傻么? 人各有志,很多人跟我这样的人想的不一样,他们都在积极要求入团。 但并不是你写张入团申请书递上去,团支部就会批准。 团支部也在筛选,不惜将许多想入团的年轻人拒之门外,来保持共青团的纯洁性。 为入不上团,不能成为共青团员,也有很多人自尊受损,悄然落泪。 他们积极要求进步之心,受到冷遇。他们为此痛苦不堪,这些,我都能理解。 孟先生则对此评论尖刻:“恬着热脸给人暖冷屁股,人家还不稀罕。何必?” 我还见过一个女生,因入不上团,在寝室里如丧考妣似地嚎啕大哭。 至于吗?你说,她这是真哭?还是假哭? 反正我是最厌恶这样的表演。 庆祝国庆晚会结束后,圩内各生产队的演出队都各自归队,而我们后家湖演出队因路远回不去,被安排住在场部。 当夜我们都睡在地铺上,所谓地铺,也就是地下铺点稻草,上面放一床芦席。没被子,没枕头,有很多蚊虫。 我们只好和衣而眠,打自己,蚊子咬那打那。 此行收获,是我知道了大圹圩农场是县级规格,场址紧靠高邮湖,直属省农垦厅领导。全场共有千余名安徽各地知青,几百名老农垦工人。圩内面积包括等待开垦的处女地,有三万多亩。已经开垦的土地,都是水田。
后家湖分场基本上都是旱田。 秋收季节,要割黄豆,割芝麻,割高粱,割荞麦,摘玉米,摘棉花。也要割稻子,当然是旱稻。 说是现代化农场,机械化程度却很低。除了耕地和少量播种使用机械外,收割小麦、稻子、黄豆、芝麻、高粱、荞麦、玉米,乃至红薯、马铃薯、花生等等农活,从收割、运输,到脱粒进仓,都要我们肩挑手割,用原始的劳作来完成。 环境恶劣,工作劳累、苦,自不必说,可没有任何劳保用品,却很难让我们想象。老农工对此已经习惯,似乎没有劳保用品,乃天经地义。 安排我们工人喷洒农药,没有口罩,一个个居然毫无怨言。 领导对这种极易中毒的违规操作,不仅不加以制止,还大加鼓励,谓之是艰苦创业的革命精神。 堂而皇之的革命口号下,完全漠视工人生命和健康。 而工人自己也已习惯了违规操作,特别是老工人,至今尚有许多人以此为荣,认为这是革命传统。 悲乎! 生活、生存的重重困难,接踵而来。 吃不饱饭,是第一大难题;没衣服穿,立刻成为我们生活中第二大难题。 挑担子是最损耗衣服和鞋子的,一双新买的胶底帆布面子的解放鞋,一个月就穿破了。一件新衣服,肩膀上的布,几天就会被扁担磨破。 而买布、买毛巾、买鞋、买袜子,但凡是纺织品,都要布票。 政府规定,每人每年的布票供应标准,是发四市尺布票。 当时纺织业很落后,布匹宽度一般只有二尺多点。四尺布还做不成一件单上衣,只能勉强做一件短袖衫。故民间对衣服,有“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之说。 这绝不是说笑,是令人心寒心酸的社会生活真实历史。 我们男生之间相互借衣服、借鞋子穿,很正常。 传说西晋竹林七贤中刘伶,性情旷达,不拘礼教,常醉后裸体在屋里品茶、吟诗。某日客访,见刘伶如此模样,说:“礼教中人,何如此行径?”刘伶曰:“我以天地为房屋,以房屋为衣裳,你怎么跑到我裤子里来了?” 我等非圣贤,没刘伶那种潇洒。但住在集体宿舍,也有为惜护衣服,全裸睡觉的。 爱惜衣服,没人教。我们知道一针一线,来之不易。 挑担子运庄稼,许多男生包括我,都舍不得穿上衣,怕扁担将衣服磨破。大部分人都是光膀子赤膊上阵,顾不得文雅二字。 还有不少人为心疼鞋子,或者没鞋子,干脆赤脚挑担。很多人脚底板被地里的庄稼茬子和碎石子戳破,而这种工伤若不是很严重,是不准休息的。 一室友曾在寝室抚摸着被扁担压的红肿的肩膀对我说:“皮磨破了能长,衣服磨破了,我怎么办?” 至今思来,犹自心酸。 挑担子虽是重体力活,照样不分男女,至多女生担子的重量少点。规定是男生每担至少一百二十斤,女生是八十斤。 女生都很文雅,为惜护衣服,会在新衣服的肩部打个临时补丁,以防扁担磨损衣服。有人则用旧布专门做个扁担垫子,很实用。 就在这时候,十月十六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 没有广播,报纸不是当天的,且必须到分场办公室去看,所以我们当天不知道这件大事。 第二天中午,我们才听说这件事,很多人为我们国家有了原子弹而自豪。 当时我鞋子磨破了,坐在门口一面初学补鞋子,一面听他们的议论。 我心里则在想,这原子弹爆炸成功,与我有什么关系?对我会有什么影响?能提高我的生活吗? 同伴们还在身边在高谈阔论,兴奋异常。 一袭悲悯和疑问涌上我的心头,我这是自私?明智?还是落后? 一贯自信的我,心里闪现出短暂的迷惘。 迷惘稍现即逝,我很快断定,原子弹这玩意离我太遥远,跟我的生活一点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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