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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0-29 08:0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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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国小说中,有几本是被我们津津乐道的,那就是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和杰克·伦敦的《马丁·伊登》, 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它们所产生的震撼人心的力量,撑起许多人的精神支柱,使我们怀疑、思索、追求,激励我们在即将到来的时代大变革中去当弄潮儿!
交换读书,以书会友,使我们不少人在患难岁月中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这种友谊一直延续到今天。我们交流读书心得,进行精神世界的“会餐”,化解了眼前的艰苦与前途渺茫的惆怅。
读这些禁书使我们目光远大,坚信诗人雪莱的那句话:“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在农村的七年,我坚持每天写日记,并记满了六本读书笔记,上面用各种颜色的墨水写满了诗文摘录和我的读后感,这些日记与笔记我一直珍藏着,今天抚读,我惊讶在那些充满饥饿和悲愁的日子里,我们怎儿会有如此旺盛的精力和无法扼杀的激情,这是我值得骄傲的精神财富。
在我1970年一本读书笔记上还抄录着当时在全国知青中广为流传的郭路生写的《相信未来》和那首《南京知青之歌》。30年后我在南京见到这首歌的作者任毅,他为这歌坐了十年牢,1998年他的回忆录《生死悲歌》出版了,他赠送我一本,并在扉页上题词“人类思想的进程是不可阻挡的”。
当年在一起交换书读的知青朋友,在文革后大多参加了1977年冬恢复的高考,挤上最后一趟车,他们中许多人成了专家学者,有的甚至成了新一代的思想家。我们曾经是被丢弃在乱草荒冢中的洁白石子,时代大变革又将他们镶嵌在共和国大厦的廊柱上,苦难磨练造就了他们,他们可以自豪地说:“我们曾经是茅屋中读书的那一群。”
前几年,我在《读书》杂志上读到朱学勤写的《思想史上的失踪者》,非常激动。他写道:“早在获得知识分子身份以前,他们已经在思考通常是知识分子思考的问题。”我们为自己曾经是“民间思想村落”的一员而欣慰。
在农村每天干活,我非常羡慕村旁那条乡间小道上的行人、邮递员和挑货郎担的、推独轮车的,因为这条村路连接外面广阔的世界,而我们却被禁锢在落后的小生产藩篱中动弹不得,我多么渴望踏上这条小路走向外面那个广阔的天地,我由此萌生要去外面世界闯荡的念头,这有点像19世纪俄国十二月党人所提倡的“到民间去”的民粹主义思想。
于是在1970年7月的“双抢”后,趁有一段农闲,我与陶像权、刘洪泽、张存玉、尹厚坤相约,一路扒货车去被称为世外桃源的泾县“旅游”。第一天赶到南陵城,恰好这一天县城正在召开首届知青先代会,我们不是代表,也跑到县城大礼堂去看热闹,这哪里像先代会,县委书记在主席台上做报告,会场像一锅沸腾的粥,台下的知青代表们没有几个在听,一个个在谈笑风生,甚至开怀大笑。
县委书记只好装聋作哑,照发言稿读下去,不时还跑进一些不知哪里来的知青,放肆地吹着口哨,唱着小调儿。时近中午,应该午餐了,还没散会,代表们住宿就餐的县党校已乱成一团,几十桌饭菜刚刚被端上桌子,被一百多号从泾县、繁昌流窜来的芜湖知青抢吃一空,代表们回到驻地反倒没有饭吃了,桌上地上盘碗狼籍,这些人饱餐一顿后,迅速撤离,溜得无影无踪,县革委会领导们气得暴跳如雷,也无可奈何了。
我们几个看到这种混乱状况,觉得这里不可久留,立刻离去。下午步行十余里,在葛林桥爬上一部开往泾县的煤车。傍晚投宿在县招待所,睡地铺,每人交1角5分钱。
我们五个人来自不同的学校,在泾县所有的公社都有插队的知青同学。在当时的知青中有个不成文的约定俗成的规矩,不管到了哪个村庄,认识的或不认识的知青来了,那个村里的知青都要管一顿饭,熟悉的老同学、邻里街坊还可多住两天,这有点像全世界的无产阶级只要听到“国际歌”,就等于找到自己的同志战友一样。
地处皖南的泾县背依黄山,西临佛教圣地九华山,襟抱太平湖,秀丽、碧澄的青弋江在群山峡谷中迂回流淌,绿荫丛中露出一个个古代村落徽派民居的粉墙黛瓦,氤氲起缕缕炊烟,形成一幅幅“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花是人家”的山水画卷。
受灿烂丰厚的徽州“新安文化”的浸染,自古以来形成泾县“十里不废诵读”的乡风,从深山古村里走出一代代学子和儒商。
泾县水东是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赠诗汪伦的桃花潭 , 泾县的乌溪镇是中国“宣纸”的故乡。泾县也是革命老区,云集八省抗日健儿的新四军的军部就设在云岭,1941年元月震惊中外的 “皖南事变” 就发生在茂林。
我们一行五人足迹遍及大半个泾县,特别是泾县西南部的水东、章渡、茂林、南容、后岸乡,明清古居民、祠堂、书院、石桥,古建筑保存得很好,许多知青住的就是雕花门窗的古宅,依山傍水,山溪淙淙,竹影婆娑,要不是村口的墙壁上刷着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农业学大寨”“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大红标语,真像到了“只知有秦,无论魏晋”的世外桃源。
30年后我撰写《中国民居旅游》一书,最初的创意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以后我们又去了榔桥、黄田、西阳、苏红、汀溪、爱民几个公社,这里是全省著名的产茶区和林区,是经济作物区,农民的生活较富裕一些。
泾县有民谚:“汀溪的茶叶,榔桥的伞,黄田的姑娘不用拣(即挑选)。”这倒不是黄田的姑娘格外俏丽水灵, 而是家道殷实。
黄田是明清徽商故里,在大江南北各地做木材、茶叶生意,赚了钱回家盖大宅子,所以黄田的姑娘是不愁嫁不出去的。我们在汀溪的大坑村住了大约一个星期,我们十八岗农校有十几个同学集中在这里插队,吃商品粮,主要出产茶叶、木材和制造宣纸的檀树皮,一个劳动日值一元多,我们去时正赶上采摘夏茶的时节,当地劳动力不够,从山外雇请不少临时工来采茶。
我就住在老同学周泽亚处,每天天未亮,结队上山腰的茶园采茶,用一个大布兜盛着,新鲜的茶叶枝条上沾满露水,太阳一出山就不能采了,下山把茶叶送到生产队的小茶厂去撮揉杀青,用炭火烘炒。
几乎每一个小村庄都有一个小茶厂,这里还没通电,只能以山溪水流推动水碓做动力,到处漫溢着新茗的醇厚的清香, 这是我知青生涯中一段富有诗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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