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三十七章参加麦收之四 作者董连峰

连峰

(上接《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三十七章参加麦收之三)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持续奋战，体力充沛、士气高涨的战友们，你追我赶的势头丝毫不减，连队里一些公认的劳动能手，已经冲在了整个麦收队伍的最前端。远远看去，恍若一支支离弦的飞箭直射远方，尽管拉开的距离并不是很大，但却牢牢地占据了龙头的位置。

    然而，令人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冲在部分领先的人群里，居然还有一位惯会偷奸耍滑的知名无赖混迹其中，这种奇观异景简直让人大跌眼镜，以至有人竟然满脸不屑地手指正在冉冉升起的斜阳打趣地说：“光天化日之下，这可真是活见了鬼啦，如若不然，那就是我自己累得晕头转向，不辨东西啦？可是，这火红的太阳明明是刚从东方升起的嘛！”

    直到大家席地坐在收割过的麦茬儿地里吃饭时，人们才彻底拨开了心中不断泛起的一团团迷雾。一位距离那个知名无赖很近的战友生气地抱怨道：“谁说不是撞见鬼了呢！难得瞅见一位暗恋许久的漂亮妞就在身边的不远处，这小鬼儿的精气神儿就跟气儿吹似的，立马就毫不掩饰地膨胀起来了。但是，吃完早饭，你们如果还有兴趣的话，就到麦地去看看究竟。为图省事儿和表面上的虚快，他割下的麦子大多都是拦腰割断（按照常规，麦茬儿应该尽量控制在两三公分以下，这有利于来年的备耕春播，此外，割下来的麦秸秆儿越长，可利用的价值也就越大），而且割下的麦子还随地乱扔，有意无意漏割的麦子还不知道有多少，让后边负责打捆的战友怎么去收拾啊！替他补割，收拢被他随地乱扔的散麦，再捆成个子，那又得耽误多少工夫？但是，你若不肯替他擦干净屁股，白白浪费许多麦子，谁不觉得心疼啊！过不了检查验收这一关尚且不说，还得跟他一起吃瓜捞，受批评。明里，他是想在众人的面前充先进，可真正的目的还是想给梦中的情人留下一个勤奋能干的好形象，说了归齐，他满脑子装的都是罪恶！”

    另外一位熟悉他的人带着满脸的鄙视和怒气，抢过话茬，口气极为自信地说道：“太阳出来喽，是鬼就得躲到该去的地儿。就他那点儿鬼花活，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能不能拉出人屎来！不信？饭后你们再朝冲在前方的队列里面看，只要他还想滥竽充数，继续混在领先的队伍里，我宁可输你们一点儿什么！

    果不其然，上述两位知情人中的后者简直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预言家，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番气话，还真就那么灵验。匆匆吃过早饭，战友们争先恐后地返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刚刚还是集体坐地吃饭的热闹场景，转瞬之间就成为了个个生龙活虎、人人奋勇争先的夏麦抢收的主战场。放眼望去，麦浪滚滚的广阔田野里，一派热火朝天、龙腾虎跃的景象，尽收眼底，着实令人感到欢欣鼓舞。

    但是，细心的战友很快就发现，早饭之前那位竭力拼抢镜头的“模范”，果然神秘失踪了。后来听人非常厌恶地说：“那位‘懒驴儿’告假时谎称，由于晨起时太过匆忙，大肠以下部位积存起来的许多垃圾未能及时、全部地排泄干净，需要再次紧急如厕，否则他就不能解除后顾之忧，全力以赴地投入麦收工作当中去。然后，他就一本正经地一手搂住肚皮，一手捂住肛门。哦，还特意地夹紧了双腿，扭动屁股哪！完完整整的一副无赖相，一样他都没落下，就那样一路猴急的样子跑回连队去了，仿佛再耽误片刻的工夫，真就有那么一堆臭烘烘东西，会忍不住全都漏在裤裆里似的。但是，这位劣迹斑斑的‘懒驴儿’临时编织出来的一套鬼话，谁会再相信呢？谁不知道，他经常挂在嘴头那句‘阎王爷操小鬼儿，舒服一会儿是一会儿’的黄色谚语，原本就是他自定人生的座右铭，早被他发挥到了极致，不折不扣地落实在行动上了。所以，我敢跟你们打赌，他一定还会故伎重施，当然也一定是在他认为需要重新现演（此处可当‘现眼’解读）的时候。从这位‘懒驴儿’的本性和他的一贯表现来看，我敢断定，这次如厕，他一定是躲在厕所里，而且还会长蹲不起。再说了，彻底净身，是他鼓足干劲，抖擞精神的唯一借口嘛，他怎能轻易放弃这样的机会？对付他这样的人，我看就差给他也戴上眼罩，再用蘸水的皮鞭子，铆足了劲儿抽！倒要看看，究竟是驴屁股上的皮厚，还是他脸上的皮厚。”

    人工收割小麦需要人与人之间的密切协作，经过了几年的实践，三人一组已经被视为最佳组合。三人当中，手脚最为麻利的一人，站在居中位置领先开路，除收割三行小麦外，同时兼顾打要子。另外两人一位在左一位在右紧随其后，其中一位殿后，既要负责捆个子，也要兼顾收割三行小麦的责任；剩下一位只负责收割四行小麦。据我所知，连队里也有少数几位快手能够收割五行却仍然保持不落后的，这些快手除依靠坚忍不拔的精神支撑外，还有一些独特的技术或技巧，个别人甚至还具有一种先天性的优势，比如手大指长，无此优越条件的人，当然就只能望而生叹了。当然，以上诸事总要因人而异，量力而行，否则盲目图快，反而会适得其反，拖住全组的后腿。

修理班共计十人，若以技术工种划分，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小组，既：铁匠组、瓦匠组和木工组。木工组缺少一人，孙长海素以勤奋敬业而名扬连队，无论打要子还是捆个子，速度和质量都属上乘，堪称是一位行家里手，理所当然是一位最好的、也是最受欢迎的补进人选。唯有电工韩国力一人无法另行配对组合，但却刚好作为一名机动人员予以灵活调动使用，也就是说，除电工自己负责收割、打捆的两三行小麦外，任何一组无论是在体力上还是在进度上出现告急情况，他都会不请自来，及时出手帮上一把。

    实际上，对于机动人员的调度使用，这可不是修理班的首创，其他班排均有类似的预案。据我所知，为应对各类突发情况，至少各排的排长和副排长不会单独固定在某个小组的岗位上，通常情况下，他们只负责收割两到三行麦子，以便随时腾出手来，去帮助那些或因伤病，或因体力不支而落在后面的人。事实证明，这种作法对于维护集体荣誉，促进战友们之间的团结协作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已经接近正午，修理班的整体气象可谓尽如人意，随时随地都能见到你追我赶，互相帮助的那种喜人、且又感人的场面。比如：任何人领先时，总会顺手帮助身后的战友割上几把；捆扎麦个子时，遇有要子发生散断的状况，也会有人及时地伸出援手；任何人喝水的时候，总会先把水壶递给身边的战友；即便说上一句鼓劲加油的话语，也会使大家的精神为之一振，干劲儿倍增。由于人人奋勇争先，又有电工眼观六路，适时伸出援手帮忙排忧解困，全班的整体收割进度尽管不能入围连队的前列，但却始终保持在第二梯队的靠前位置。

    经过八个小时的连续奋战，班里的战友们大多精力充肺，士气高昂，只有小隗一个人满面通红，大汗淋漓，并且不时地咬牙咧嘴，尽显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在他收割过的麦地里，残存的麦秸秆儿参差不齐，高则腰斩，低则贴地，几乎刀刀都会留下生手的痕迹。一刀下去，麦茬儿要么前高后低，要么前低后高，很明显，这是腰、腿以及手臂越来越不听使唤的表现。但是，为了郑重地履行自己的事前承诺，尽量不落在太多人的后面，他一直都在咬紧牙关坚持着。而且，决不在任何人的善意劝说下，顺势坐地抽烟休息，如果不是有人硬把军用水壶塞在他的手中，我还从未见过他自己到处去找水喝。

    赵怀水也在认真履行自己的诺言，他并不担心会给“大圣”留下一个被人“见天儿寒碜”他的话把儿。实实在在地说，割麦子他绝对不比同班战友逊色多少，论速度，他手脚麻利，与身边的战友们交替分享领先的自豪时，他的脸上总是挂满了从未见过的得意与快乐。论质量，他手中的镰刀几乎是刀刀贴地而过，在他的脚下也极少发现有零星麦穗遗落。论体力，他丝毫不逊色于身边任何一位精力旺盛的人。不过，他那张独具特色的大嘴巴，似乎比手脚更勤快，偶尔比别人领先了两三米，立马就会粗声大气地一通乱嚷嚷，似乎要把心中长期累积下来的所有不满情绪都在火热的骄阳下，一股脑儿地抖落出来晒晒太阳：“嗨，是骡子是马，好好地溜溜啊！包子有肉它不在褶上，别老拿豆包不当干粮！”难得见他一副神采飞扬、傲视群雄的样子，宛若天上的一匹黑马突然下凡，整个世界都被他踩在脚下了似的。

    我曾在无意中看到过很耐人寻味的一幕。当赵怀水看到小隗挺直腰身，擦去脸上的热汗，正要展腰扩胸，借以充分放松身体，舒缓一下极度疲劳的时候，他的神情突然显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妙变化，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当众表达某种心思的样子。不等小隗做完舒展腰肩和手臂的动作，他连忙放下手中满把的麦子，几个跨步走到小隗身边，面色讪讪地连连眨动着眼睛，故作轻松，但却并不自然地放大嗓门对他说道：“不就是割次麦子嘛，他行，我行，你也一样行！也就是咬牙坚持几天的事儿，有什么大不了的！”说罢，他转向大家继续说道，“大伙儿说说是不是啊？！” 听他说话的口气，很像是在鼓励小隗咬紧了牙关，也要坚持下去。但他说话的口气和神态总让人觉得，这话里话外都有那么一点儿不对劲儿，表面上像是对小隗说的，但又明显是故意说给身边其他人听的，尤其是说给我听的。

    看到小隗面露不屑与厌恶，随即默然不语地转身弯腰继续割麦子，我才恍然大悟。我突然觉得，赵怀水实在是一位非常可爱的人。他看得出来，小隗的体力正在快速下降，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即便他还在勉励支撑着，电工也在暗中帮助他，恐怕也难确保事先承诺的那样：尽量争取不落在太多人的后边。故此，他更希望自己身边的战友们，能通过与身边这种现实情况的细心对比，去发现他赵怀水的身上也是存在闪光点的，并非是别人眼中的赖汉与无赖，人人鄙视的一个烂包袱，自己好歹卖卖力气，一定不比别人差多少。

或许正是由于这个具有里程碑式的新发现，他立刻感到振奋不已，自己终于成为了一个可以主动帮助他人去解危脱困的人。如果能对别人也说上一两句带有鼓励的话，那是一件多么让他感到骄傲与自豪的事啊！毕竟自己的耳朵里早已灌满几乎是清一色的指责和批评。他知道，自己在连队里是一个彻头彻尾，而且名声很臭的落后分子，随时随地都可能遭受他人的厌恶和鄙视。因此，他怎能错过眼前一次难得为自己“拔份儿”正名，而且又能争得面子的好机会呢？可他此时偏偏忘记了自己在连队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更忽略了小隗此时此刻的实际感受，他怎能容忍别人把自己等同于知名无赖呢。

实事求是地说，赵怀水的动机并非是想看看小魏的笑话，也不是因为找到了一个与他比肩而立，而且还是一对儿他自以为是同病相怜的人，从此就有了自甘落后的借口或资本。这样的推测，也许缺乏缜密的逻辑性，如果赵怀水确实只为说一句反话，如同往常一样借机发发牢骚呢？但是，在我看来，即便那是一句牢骚话，那也是一句带有潜在积极动力的牢骚话，听起来倒也悦耳中听、提振士气。

    当他再次领先，且又找不到更为合适的聊天对象时，他就一边继续割麦子，一边自言自语地瞎叨叨：“凭什么总是拿自由散漫、吊儿郎当跟我来说事儿，咱班里的工作我也不见得比别人少干了多少。”

    没想到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人听不下去了，故意抢白他说：“是啊，以你当前的优异表现，都能破格参选劳动模范了！”当然这话的重音都在“当前”和“破格”两个词汇上，言外之意，过去的赵怀水都干过些什么？

    但是赵怀水却似乎完全当真了，立刻流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劲儿，大大咧咧地回应说∶“我虽然没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但是，谁也不愿见天儿的让人说三道四，总是让人家看笑话不是。”

    他的话锋究竟指向什么？是习惯性的一句牢骚，还是意在向自己身边的战友们，表达一种明确的态度？我想肯定有人会和我一样心中有疑惑，只是没人说出来。可是，无论如何，他继续向好的愿望却像是呼之欲出了。情况果能如此的话，我肯定会从往日的愁肠百结中彻底地解脱出来，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期待、且又美好的远景啊！即便这样凭空去想想，都会让我产生一种信心和干劲儿捉对儿双倍增的良好感觉，但愿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重温那种画饼充饥似的失落感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关切地询问小隗的身体状况如何，我非常希望，无论在体力上还是在意志力上，他都能经受住这次麦收工作的严峻考验。然而，小隗的回答不但充满了信心，还惹得在场的战友们个个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