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卜桂仁 于 2020-8-19 06:04 编辑
鲇鱼山纪事(二)
3 我们大队下面有十个生产队。因为是山区,各个村落距离比较远。一般说来,每个自然村,就是一个生产队。 除了邻近的村落和亲戚走动外,大队年轻人的交往,通常有三个场合,一是到大队开会、看演出、放电影等公共活动,二是民兵集训,三就是出民工。 大队向各生产队摊派的有基建工分,按照生产队的土地资源、人口情况数额不等。用以支付大队干部和临时抽用人员(如大队宣传队)的报酬。我抽到大队去干活时,反馈的也是大队基建工分。 当时农村开展基本建设项目很多,修水库、修公路、挖灌渠等等,都是从各生产队动员民工。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一两年,好像是应该承担的一项义务。 有些有专业特长的人,比如烧锅的(炊事员)、木匠、石匠、泥瓦匠等,每次出工都是他们几个人。在外面时间长了,见多识广,人脉广泛,成为一方能人。 我因为经常出民工,在这个圈子里,认识很多人,最初他们还称呼我“郑州大学生”(当地称呼知青都叫大学生),后来就跟着知青们亲昵地直呼“老贾”。 我在年轻人中也交了不少朋友,经常在一起玩的有大冲的李恒江、李恒河、韩乃安,谢寨的刘光海、刘光喜、谢泽斌、谢泽海等人。 民工们是调皮的。有一次赶上下雨,我们聚集在工棚里闲聊。我看见谢泽斌蹲在床边愁眉苦脸地说:“每次看到下雨,心里就害怕。”我问他:“你怕什么?”他诡谲地眨眨眼睛说:“我怕雨下不大。”大家都发出会意的哄笑。下雨天可以不干活而且照拿工分,这是我们民工特有的幽默。 我们生产队是半山区,山上长满的灌木丛和马尾松。灌木和马尾松的枝桠,可以砍来当柴烧,但那也是队里的集体财产,需要统一砍伐平均分配。平畈地的村子里没有山,也无处砍柴。他们的年轻人经常跑到我们山上偷柴。所以队里指派专人巡山。 有一段时间,队里派我巡山,任务就是抓偷柴的人。抓到后,叫他们把柴禾挑到我们知青组充公,人家一晌的力算是白出。被我抓到的人,有的一块当过民工,彼此认识,只好放行。后来,队里也知道我熟人太多,就不再安排我看山了。 当时修路挖渠没有施工机械,多是采用锹挖肩挑,可着人上。工地上气氛活跃,非常热闹。民工中有很多经常出来混的人,互相很熟悉,亲昵地喊着小名或外号,说个调皮话,打打嘴仗。当地农村习俗,成年人小名是不愿意随便让人喊的,平辈的人呼其小名,似乎摆的是长辈身份,占了人家的便宜,于是对方马上要反唇相讥,倒打一耙,才算不吃亏。 可能由于青春期的躁动和传统道德的约束,许多年轻人表现出嘴欠,喜欢互相斗嘴,打俏皮,吃豆腐,还喜欢用一些人外在生理特点,给人起诨名,例如大个子、瘪嘴子、小矬子、干巴子(瘦子)、背锅子(驼背)等等,还有的人诨名并不副实,比如某个人外号叫秃子,其实他满头黑发,只是从小叫起,沿袭下来了。大家互相喊诨名,当事人自己也答应的很顺溜,以至于外人竟然不知道他们真名叫什么。民工们互相调侃,打个嘴仗,当成一种乐趣,并不着恼,但是绝不能涉及老人及未出嫁的姐妹,否则是要真翻脸的。 姑娘们也很有意思,她们明知道小伙子们不敢和他们开过头的玩笑,所以在集体劳动的场合,喜欢主动向小伙子们发起挑衅,说些刻薄俏皮的话语,占些嘴头上的便宜,一些老实后生,往往退避三舍,甘拜下风。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在公众群体中,借个群胆。其他方面,姑娘们还是很腼腆的。 农村还有一个特有意思的事,就是论辈分。世代聚集,家族谱系是很分明的。有的孩子尚在襁褓中,但论起辈分,却是爷爷,有些人须发皆白,还要尊一些青皮后生为长辈。所以我们这些调皮知青下去后,首先打听村里谁的辈分最高,然后攀附上去,称兄道弟,好像拣了多大便宜一样。 有一次在二支渠工地,因为是短期突击任务,各生产队去的有男有女,大姑娘小媳妇参杂在一起,非常热闹,小伙子们也表现得分外亢奋。正应着当地人一句俗话:“男女参杂,干活不乏”。 我们邻队大庄子生产队有一个叫程培基的青年,人很腼腆,平时不大和人讲笑话。那天正好开挖一处堰头,两队的人参合在一起干活。我和程培基开始“造话”(造,当地念cao,造话,没话找话的意思),打嘴仗。我故意把他名字中的“基”解读成“鸡”,调侃说:“培鸡,你可以办个养鸡场了,你叫培鸡,专门养鸡,你兄弟可以叫培鸭、培鹅嘛!(养鸡、养鸭、养鹅的意思)” 这蹩脚幽默,引发了我旁边一个小媳妇潘琴的话头。小潘刚过门不久,对当地人脉还不熟悉,她又是我们生产队数一数二的俊俏媳妇,自我感觉比较好,说话有点口无遮拦。小潘傻乎乎地跟着起哄道:“程培鸡,程培鸭、程培鹅,”一下子把程培基闹了个大红脸。因为按照辈分,小潘是他的本家孙媳妇。他恼怒地叱道:“你这孩子说话怎么恁地没大没小!”我趁机讨个便宜,学着当地腔调,用夸张的语气调侃说:“小潘哪,我们几个老辈人在一起讲笑话,你这孩子插什么嘴?你爷爷不嚷(吵)你,他嚷哪个嘛!”(我当时二十一岁)小潘伸了一下舌头,红着脸跑开了,工地上洋溢一片快乐的哄笑。
4 一九六九年下半年,信阳地区开始修建大型水利工程,鲇鱼山水库。库区在商城县境内,对淮河的支流史灌河截流蓄水。以灌溉附近的潢川、固始等县的一百多万亩农田。工程主体由一座大坝和二十几座副坝组成,配套设施有泄洪洞、溢洪道、发电站和渠首枢纽工程。 水库工程由信阳地区牵头,动员信阳、罗山、息县、商城、淮滨、潢川、固始七县将近八万民工展开会战,按各县距离远近和受益多少分配任务量。那时没有太多的施工机械,主要工具是民工们手中的钢锹、箩筐、铁锤和人力板车。 指挥部直属的有机械大队、木工大队、混凝土大队和水电大队等专业施工队伍,负责技术性较强的工程项目施工。 民工们承担着庞大的土方工程,包括开挖和回填。那时没有挖掘机,完全靠土制炸药爆破,锹挖车运,肩挑杠抬的人海战术。 民工们按战时民兵编制,地区设立指挥部,各县组建一个民兵团,由县里主抓水利的领导和水利局的负责人分任政委和团长,并且派驻有军代表。每个公社组建一个营,由公社派出干部担任营长和教导员。 固始团是整个水库工地的主力,担负着大坝主体工程和渠首工程的主攻任务,县革委会常委、原任副县长俞立法同志担任团政委,原水利局副局长卢学成同志任团长,县人武部派出一名姓丁的副政委常驻工地担任副政委,以体现军队对水利工程的支持。全团辖二十七个营,约五万多民工。 我们那个营,下面有十五个连队(以生产大队为单位),人数多时一千多人,少时也有五六百人。公社派了一位不在岗的副书记赵春才同志任教导员,一位主管水利的中层干部汪明清同志任营长,信用社和供销社分别派出两位干部担任会计和保管,另外抽调两位大队干部做临干(没有具体职务),公社卫生院派出一位随行医生和一位临干编制的赤脚医生,组成营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