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年华》内容提要
《追梦年华》是一部记叙散文和杂感集,是作者对近四十年国企生涯的片段追记。通篇以叙述为主,稍有议论,各章节相对独立,自成篇幅,分上、下两部,全书约36万字。
内容以某中型企业兴衰为主线,以第一人称讲述作品主人公自进入企业开始编织人生梦想到企业破产,下岗失业,梦想破灭过程。表现在大的社会背景下,国有企业和职工个人的命运跌宕,力求如实还原某一时代的国有企业基层职工的生活及精神风貌。
由于作者本人在企业所处的环境和能够接触到的事务,不可能对国企兴废这一重大历史事件作出全面表述,也不打算对事件的内幕背景做出更深层次的探究,所言只是站在个人角度的一些见闻和感悟。
本篇是一部文学随笔作品,不是纪实报道,不是厂志和人物传记,也不进行理论研讨,内容含有虚构成分,篇中出现所有人物皆为托名,素材剪辑或组合,皆为情节所需要,并不拘泥于其原始状态。读者诸君万勿以自己记忆中的一些人和事,按图索骥,对号入座。
题 记
“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谨以此篇
献给逝去和健在的工友们,愿乌云散去后,阳光与我们同在。
第一篇 梦想之初
回城
1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蓼河县城,和本省多数的小县城一样,以一道十字街为主干。马路两厢,分布着众多的店铺、餐馆、机关、学校、县办企业等。这些店铺和餐馆,多数规模不大,门面上也没有五光十色的装饰和夸张的商品广告,但是几乎没有例外的是门前都悬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黑色字体工整地写着某省某县某单位,一如机关学校事业单位的制式。主干道上,穿插着一些小巷子,形成了城区基本的格局。十字街的交汇处,有两家国营的百货商店,商店门前的空场,便是闹市区。蓼河是豫南大县,据说当时有九十万人口,所以县城规模也显得大一些。如果说物产,听说这里的茶叶和蓼河鸡很有名。
县城附近没有什么名胜古迹,城南有一段残破的土墙和一个砖门洞,听人说是老城墙的遗址。一般说来,迈着悠闲地步子,不消半个小时,就能穿城而过,从县城的这头走到那头。
招待所在县革委会旁边的一座大院子里。因为地势跌宕,所以显得房屋高低参差错落,其实都是那种青瓦顶白粉墙的老式平房。
招待所的床是做工粗糙的木头架子床。这种床看上去有一种原始的粗犷,用料宽大,卯榫结构,一律原色,没有油漆,也无雕饰。床架上铺着圆竹结成的笆子,翻身的时候,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大约时间太久远,有的床架榫头已经松动,以致睡在上面感觉摇晃。
招待所这个地方对我并不陌生,三年前下乡插队来到蓼河,第一个落脚点就是这里。那时前后院住的都是下乡知青,院子里排开十几张大饭桌,便是开饭地点。招待知青的饭菜丰盛,每顿饭都有大盆盛装的鸡鸭鱼肉,还有当地特产的青菜和豆制品。当时给我的印象,这里的饭很好吃。
在招待所住了两天,各公社来人,用汽车把我们分别接到目的地。以后,每次探亲回来,需要转车,也会在招待所住上一晚,不过住宿费要自己负担,吃饭去餐厅买饭票,没人再管了。
2
有一年夏天,我们从申阳回来,因为要等第二天下乡的汽车,晚上又去了招待所住。招待所住宿很便宜,五角钱一个床位,但是要提供身份证明。那时候还没有实行身份证制度,所谓证明,就是单位发的工作证或学生证之类。我们下乡知青没有单位,由所在大队、或公社写一纸盖着红色图章的介绍信便可。
好在那时社会上坏人似乎不多,各处盘查也不十分严格。我们没有拿介绍信,登记的人一看便知道我们是知青,不想多纠缠,就给开了个大房间,叫旁边一位服务员小姑娘领我们过去。说是大房间,有十几个床位,但实际上并没有人住,空落落的房间里只有我们我们几个人。我们一蹦三跳地进了屋子,一人选了个舒服的床位。
年轻人喜欢耍个调皮,有点找事,看着服务员小姑娘一脸的不情愿,我们想逗逗她。于是向服务员小姑娘提出要点热水洗脸洗脚,(当时没有电热水器,烧的开水都是服务员用热水瓶送到各个房间。)回答说没有。在全国几百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潮流中,心高气傲的小姑娘能在县城招待所找份工作,绝非等闲之辈。对我们这几个灰头土脸的下乡知青,哪里会正眼相看。
我们也不和她废话,坐在床沿上,眼角睃着站在一边的小姑娘,故作轻松地长嘘一口气,表情夸张地说道,好得很,今天总算可以不用洗脚了。然后蹬掉脚上的解放鞋,一股浓烈的臭味立即弥漫了整个房间,因为走路,脚底上还沾着一些黑色的泥垢,看上去更加叫人恶心。
眼看着我们的脚就要往床单上蹭,小姑娘捂着鼻子跑开了,不一会,提来三个竹壳热水瓶,叫我们洗脚。那时知青中有一些顽主到处惹事,所以调皮的男知青通常是一个当地人不愿意招惹的群体,用农村人的话说,连狗见了都想绕开走,谁愿意没事给自己添点堵呢?
这次招工回城的,一共只有五十名中州知青,加上厂里一些跟着来玩的师傅闲杂人等,也不过七、八十人,招待所里就没有那么拥挤了。我们自由结合,住进了客房,我和本公社的卫国、秀文住在一起。
因为等人等车,我们在招待所住了两天。每天吃过饭无事可做,便在街上闲逛。因为招工时有过接触,我和岑海师傅、杜山师傅比较熟悉,有时也陪着他们一起逛街,顺便打听一些厂里的情况。杜山师傅说,现在厂里很气派,新近修了大门,人家都说是“国棉七厂”呢!(中州市有六个大型棉纺织厂,名气很大)
我们这批进厂知青虽然不是来自一个公社,以前多不认识。在招待所两天,很快就混熟了。当时我们走的比较近的有五个男生,除了我和卫国,还有来自邻公社的几个人,其中有性格沉稳的“迟钝”、身材硕长、外表斯文的“学生”、(都是外号)和稚气未脱的小毛等人,其中小毛年龄最小,小学还没有毕业,家里感觉上学无望,就让他跟着邻居下乡了。
晚上,我们相约,到街上小餐馆喝酒。我曾在水库工地做临干,已经拿了一年多的工资,腰囊比较充盈,所以就由我做东。席间,卫国端起酒碗对我动情地说:“老兄,以后到了厂里,咱们就是亲兄弟了!”我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卫国是行政区一所中学的下乡知青,他们学校有很多省直的干部子弟。在文化革命中,卫国以他敢冲敢闯的二杆子精神和所谓江湖义气,成为学校造反派的小头头。造反派掌权后,又混了一段社会,结交了一些社会上的人脉关系,形成一方势力。在他们学校的插队知情中,也很有些号召力。
那时文革结束不久,社会上拉帮结派风气还很盛行,如果身边没几个死党,到哪里很容易被人欺负。我从不想欺负人,但更不想受人欺负,卫国在学校是响当当的造反派,在行政区一带也是很有名气的顽主,和他结盟,壮了我不少胆气。以后的几十年,我和卫国一直维持着亲密的兄弟情分,直到工厂解体。
3
在县城耽搁了两天,厂里的卡车到了,两辆半新解放牌,还算气派。我们把行李装上卡车,由司机师傅直接拉回厂里,其余人员则乘大轿车从申阳市转乘火车。我们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来接我们的师傅们年纪也不算大,老的也不过四十出头,三个多小时的公路颠簸,车厢里洋溢着青春的欢歌笑语。
杜山师傅是厂里的造反派,革委会委员。肚里墨水不多,性格爽直,为人极讲究哥们义气,喜欢和我们厮混在一起。卫国也是造反派出身,他们在某些脾气上更是意气相投,我感觉到,杜师傅已经把我们几个看成是他的人。
可能听公社方面介绍我在水库工地领过工,当过临干,曾带过几百个民工干活,厂里来的师傅们对我很重视,经常叫我出头帮他们做一些事务,也许他们当时认为我真的很能干。
到了申阳,钟林师傅拿出装钱的信封,也没有点,就叫我去买火车票。卫国自告奋勇跟着我,两人牛气哄哄的跑到售票处,又少不了夹塞儿。那时候人老实,排队的人们看着我身上穿的缀着铮亮铜钮扣的蓝色铁路制服,还以为我是铁路上的工作人员,也不和我们计较。
窗口的售票员姑娘似曾相识,一搭讪,原来在同一所铁路中学就读过,她是顶替退休的父亲,直接到申阳上班的。虽然没有下过乡,也算是校友。唠了几句闲话,欢喜地拿了车票出来。师傅们称赞我办事干练,我也有点颇觉自得。
师傅们好不容易下了趟乡,多少都带了些土特产。上了火车,卫国我们两个和杜山师傅坐在一个卡座,一路上山南海北,云天雾地闲扯。杜师傅和我们关系已经很亲近了,不时压低声音,向我们透露一些厂里的内部信息。厂里的人事关系复杂,师傅们之间也有些矛盾。
那几天不知道谁发明了“迟钝”这个词,一时成为热门词语。男生们互相调侃,你说他迟钝,他说你迟钝,一时到处都是迟钝,大迟钝、二迟钝……
多吉师傅是宛城人,转业兵。性格憨直,遇事喜欢出个头,用中州话说,有点露能,好显摆,杜山师傅他们可能有点看不惯。车到终点站,人们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多吉师傅忽然叫起来,他带的两只蓼河鸡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找来找去忙的不亦乐乎,杜师傅笑着对我们说:“伙计,恁说啥叫真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