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木匠生涯》第四十七章‘偷菜’风波之四

连峰

(上接《难忘的木匠生涯》第四十七章‘偷菜’风波之三)

    “老毛驴”自知全是他自己的错，而且，这场纠纷又是他一手挑起的，从道义上来说，他既对不起我和“大圣”，也无法向连长做出合理的交待，他右手扶住门框，煞白的嘴唇不停地抽搐着。我弄不清楚是他知道自己理亏，做了错事，内心紧张不敢再做争辩，还是想为他自己的行为再解释些什么。但是，我已经气愤到了极点，我不需要，也不必要再听他解释什么，我只想多揭露他的一些老底儿，让更多的战友了解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也为我和“大圣”平白无故受到了冤枉而狠狠地出一口淤积在心中的那股子恶气。

    “你想立功，就该首先学会怎样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做人，多做一点儿有利于连队抓革命、促生产，有利于增进安定团结的好事情，别老躲在阴沟里搬弄是非，大放厥词，制造混乱。但是，你站在这儿好好地想一想，你在平时都做了些什么？在男排的战友们面前，你经常散布女排的某些战友存在这样或者那样的毛病和缺点，还美其名曰，是在为男排的战友们提供选择女朋友的参考依据。你敢当众说清楚，你做这种事情的目的不带个人的好恶和个人的偏见吗？你敢保证，你真的了解那些被你在背后伤害过的人吗？即便你所散布的只是一些道听途说，但是，你想到过你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会对那些女战友造成多大的不良影响和严重伤害吗？在男排的战友们面前你是这样做的，我就有理由断定，你在女排的战友们面前，同样也会这样做。除此之外，你还公然散布一些今不如昔的反动论调，这你不否认吧？就凭这一点，说你否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给你戴上一顶现行反革命的大帽子一点儿都不冤枉你！”

    尽管我避免列举任何真人实例，免得让“老毛驴”的那些不当言论产生更大的负面影响，但却都是不争的事实，男排的个别战友甚至常怀浓厚的兴趣主动去听他信口雌黄。

    在我对“老毛驴”的厉声斥责中，连长虽然两次出面试图进行劝解，但是态度明显不那么坚决，似乎乐得有人替他好好地教训一下眼前这位具有太多大小毛病的刑满释放人员。

    或许“老毛驴”真怕我举出真人实例，使他在今后的工作和生活中，不得不面临一种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不利境地，他的脸色煞白，只好低头垂手，老老实实地站在连部的门口内，任凭我大声斥责，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就在我还想继续揭露并且挖苦他倚老卖老，标榜自己是老革命，但却屡屡违法乱纪，最终成为一个令人不齿的阶下囚时，刚从其他连队调来不久的一位女性副指导员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她是最早，也是极少数真正从广大知识青年中提拔起来的优秀连级青年干部。作为一名老三届高中一年级的毕业生，她不仅具有良好的家庭教养和深厚扎实的文化素养，也具有较高的政治觉悟和理论水平，而且事业心强，又能勤工敬业，吃苦耐劳，堪称是生产建设兵团中年轻一代的楷模，新时代的先进分子。大概是“老毛驴”的一副可怜相，让她动了恻隐之心，或者出于其他方面的考虑，她非常和气地对我说道∶“既然是非曲直都已经一目了然，看他的样子也该接受足够的教训了，就给他留点面子，让他自己好好去反省吧！”

    “给他留面子？可他立功心切，一口咬定我们在菜地偷摘瓜菜的时候，他可曾想过要给我们留面子了吗？他这种人要面子吗？知道要面子，他就不会盗窃公款变成阶下囚！给他留面子，只会让他更加有恃无恐，肆意妄为！问题是犯错误的又不是我们，凭什么反倒要给制造矛盾、诬赖好人的人留面子？劳改犯的面子比接受批评和教育更重要吗？况且，到现在为止他既不认错，也没道歉啊！为什么不叫他站出来当众认错？至少也该让他说明真实情况吧？”我不给“老毛驴”留面子，但也没想到要给这位新上任的副指导员留面子。在情绪有些失控的情况下，我认为副指导员只想息事宁人，但却放弃了原则，而我却有责任，也有义务当众揭露“老毛驴”的下三滥行径，好让大家彻底看清他的丑恶嘴脸，使他没有市场再去做那种败坏他人声誉、不利于安定团结的事。

    副指导员仍然耐心地劝解道：“你看看各排宿舍的门前有多少人在看着我们，不管怎么说，继续这样僵持下去，既无助于解决问题，影响也不好啊！只有大家的情绪全都冷静下来，才有利于问题的解决嘛！”

    “既然要解决问题，干吗又要回避矛盾？好像‘老毛驴’躲在连部里，逃避责任，拒不认错的态度是正确的，而我们摆事实、讲道理，敢于向不良倾向作斗争的做法倒像是错误的。现在你就让他站出来把问题交代清楚啊！问题不摆明，矛盾怎么解决？只要他肯当面承认错误，我和‘大圣’绝对不会再多说半句话，立刻就会离开这里。”我情绪激动，显然误解了副指导员急于出面解决问题的一片好意。

    如果说连长对我当众斥责“老毛驴”的做法，采取的是一种半鼓励、半劝解的态度，但是，对于新上任不久的副指导员却毫不犹豫地站出来给以支持和保护了。他拉住我的胳膊轻声说道∶“副指导员这样做是对的，如何解决矛盾也要根据现场的实际情况，选择最合适的方式，争执不休未必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你现在就去我家里，把这件事情的前后经过向副指导员讲清楚，对于陈孝雄今天的错误行为和他平时的不当言行，连队的领导们会对他进行严肃批评教育的。”

    实际上，连长让我去他家里也只是一种策略上的考虑，他当然知道，只要我离开现场，纷争即刻就会停息下来，更何况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是非曲直早已经一目了然，又何需再去连长的家里多费口舌呢。

    在连长的家里，副指导员并未要求我重复什么，只对她此前出面解决问题的出发点做了一些解释。她说∶“偷摘瓜菜的事，是无需争辩的事实，凡在现场的人都已经听得清清楚楚，错在陈孝雄，而不是你和孙大生，你在连部门前如实陈述事情的前后经过，这也没有错。但是，解决问题毕竟需要讲究方式方法，你有没有想过，争辩或者责骂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吗？我之所以劝解你停止争辩，一方面是担心矛盾进一步激化，担心你不小心牵扯出更多的人，从而使矛盾进一步扩大化、复杂化。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的结果，有利于安定团结的大局，有利于抓革命、促生产吗？相反，如果这些矛盾化解于无声无息的过程当中，效果是不是更好些呢？另外一方面我也是在设身处地为你考虑。你是班长，是连队团支部的现任文体委员，又是要求加入党组织的积极分子，有可能还会担任更重要的职务（此为暗示，通过下次选举，很可能会被提名担任下一届团支部副书记一职，现任副书记是党员，卸任后将担任其他职务），所以，在众多战友面前，你应该时时处处自觉保持自己的良好形象，一言一行都要按照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或者作为一名申请入党的积极分子，我们就是要有团结一切人的宽阔胸怀，对不对？”最后她还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看人也要一分为二，帮助陈孝雄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他虽然有过犯罪前科，但是目前仍然属于人民内部的矛盾，况且自从解除劳教以来，他对各项本职工作还是一贯认真负责的。因此，我们还是要本着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的态度，争取把他团结在党组织的周围，促使他更好地为连队的生产建设增砖添瓦，而不是正相反。至于他在背后不负责任地议论他人，散布一些今不如昔的不当言论，这种情况确实值得重视，连队的领导们一定会帮助教育他。”毫无疑问，副指导员比我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确实是一位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而又称职的优秀青年领导者。

    事后，我知道自己失了体面，连续几天都没去过连部的中心地带，过期的报纸都没有心思去连部借阅过，倒是有不少关系相近的战友对我当众责骂陈孝雄的做法，纷纷表示了赞同和支持，其中自然不乏那些偷摘瓜菜未果，或者仍然打算偷摘瓜菜的战友们。

    当我和一些战友谈及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时，我十分无奈地感叹说∶“人言‘无巧不成书’，可这事儿透着就那么邪性，又巧得那么离奇，而且还是巧中有巧的连环套，好像冥冥之中，真有什么鬼使神差，把我一步一步地引向连队里这位急于立功，且又最会搬弄是非的人。道路被水淹没了，为什么我没立刻脱掉鞋袜，蹚过浑水，穿过泥地进入营区呢？新时代的农民还怕光脚走路不成？即便绕路，并非只有菜地那一条路，连队里那个不知道，瓜果飘香的时节，菜地那是禁区呀！可不幸的事，我偏偏取巧选择了那里。菜园班里有那么多熟悉的战友，除陈孝雄之外，碰上其他任何一位在菜地值班的战友都不会发生问题，可我偏在那条窄路上迎头碰到了、那位必定会生事端的前世冤家。哦，简直不可思议，那明明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谁会想到它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这样的结果，无论是巫婆、神汉，还是国际级的星象大师都不可能提前占卜到。”

    几天时间过去了，陈孝雄并未在我们的期待中主动向我们赔礼道歉，承认错误，远远地见到我就灰溜溜地避开了。我也不想再去和他计较什么，权当自己比过去站得高了那么一点儿、看得远了那么一点儿也就是了。

平心而论，那天发生的事，尽管错误是陈孝雄一手造成的，他不该急于立功，单凭想象就在连队首长面前一口咬定我们偷摘了菜地里的瓜和菜。而我遇事不够冷静，本应心平气和地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解释清楚，但却当众叱骂了自己的战友——尽管他曾经是个劳教人员，是个具有许多毛病的人——还险些激化矛盾，进而导致出现更加复杂的混乱局面。

    实事求是地说，由于长期面临饥饿缺嘴的局面，菜地丢失瓜果蔬菜确实是经常发生的事，连队的领导们虽然采取了一些必要措施，但是效果却并不明显，饥饿、嘴馋总会让一些人心存侥幸，铤而走险，偷摘瓜菜的行为还是频频发生、屡禁不止。

    事实上, 我自己也曾多次为了充饥解馋，津津有味、毫无愧色地品尝过弟兄们不时“拿”来的、一些成熟或者尚未成熟的黄瓜和西红柿，甚至还包括只有鸡蛋大小，且又苦涩难吃的生茄子等。也曾经身着“夜行衣”，为同班的战友们夜闯菜地去“私拿”瓜菜做过临时的望风者。如今却敢大言不惭，堂而皇之地标榜自己没有做过贼。窃贼和望风者固然有区别，法律上的定义自然是主犯和胁从，但一定都是同案犯。窃贼一定可恨，但是，胁从也同样可恶，也许还更虚伪。我实实在在就是一个可恶，而又虚伪的胁从者，只不过那次偶然穿过菜地，确实没有动过丝毫偷摘瓜菜的邪念，才有了让我理直气壮，敢于站在连队的中心位置，大声嚷嚷着我不是窃贼的底气和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