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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无声 于 2018-12-18 16:20 编辑
◎文革时期的教育:毛泽东的教育理想
文革前的“十七年教育”与十年文革,通常被视为截然不同的两个阶段,前者意味着学习苏联、正规化、制度化、英才教育、学习雷锋和培养革命接班人;后者则意味着摧残、破坏、反制度和反文化、愚昧和荒诞,体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内容和精神方向。然而,它又的确是一个贯通的历史。“十七年教育”在其大多数时间,一直是动荡不宁的。频繁的政治冲击和主观意志造成教育的大起大落,使高度的震荡性也成为它的特性之一。教育丧失了自身的主体性和独立价值,它后来被政治摧毁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文革造成的劫难是如此之大,以至当我们彻底否定文革时,也难以冷静地去认识清理其中隐含的解决中国教育的一些基本矛盾、基本问题的努力。
文革时期的教育革命从1966年停止高考、学生停课参加“文化大革命”开始,致使正规的教育制度崩溃,学校教育中断,造成20世纪人类文明史上罕见的奇观。但文革中的教育革命又不仅仅是破坏,抛开持续不断的政治运动、政治冲击不谈,从1967年“复课闹革命”、恢复中小学秩序,1971年起大学恢复招生,文革中教育革命的“建设性”实践主要包括以下内容:确立“工人阶级的领导”,将学校建成“无产阶级专政的工具”. 学校教育极度政治化,“坚持以阶级斗争作为主课”,“革命大批判”、学习毛泽东思想成为最重要的教育内容;各级学校缩短学制。实行小学五年、中学四年、大学三年的新学制,从而使中小学教育从12年减为9 年;小学至大学毕业,由17年减为12年;改革学校教育。从小学进初中起,废止各级入学考试,实行就近入学,取消重点学校制度;教学过程中也不同程度地取消考试,并大大降低学科教学、理论教学和基础教学的地位;增强实践性教育活动,学生化大量时间学工、学农、学军、参加生产劳动;全面下放教育管理权限。中小学下放至城市的区或街道,农村的公社或大队一级;1969年起,原中央各部委所属院校大
都下放给地方领导;强调教育要面向工农兵,为工农兵服务。1972年提出农村要普及五年小学教育,提倡群众集体办学和多种形式办学;大学免试推荐具有实践经验的工农兵上学;大力发展非正规的厂办大学(七二一大学)、业余教育、民办教育、培养“赤脚医生”之类实用的初级专业人才;1973年后,大学大量举办各种形式的短训班,为工厂、农村、部队培训技术骨干、理论骨干和各种实用人才;强调理论联系实际,重视实践经验和实践环节。理工科大学实行“厂校挂购,开门办学”改变课本中心、教师中心、课堂中心的方法,组成工人、教师、学生三结合的教学组织,实行结合生产和科研任务,用典型产品、典型工程、典型工艺带动教学的方法,边干边学。
不难看到,这些都是毛泽东在1958年、1964年均已提出过,并不同程度地改革和实践过的教育主张,它贯穿的仍是三个基本主题:突出政治、教育平等、教育联系实际;区别仅在于,前两次是体制内有序的渐进改革;而文革则用极为暴烈地摧毁“旧体制”的“革命”方式大幅度地实践其教育理想。
正如一位朋友所说:主张什么往往比反对什么更说明问题。正是在文革中,毛泽东终于和盘亮出了他的教育理想- 此前,他只是激烈地反对别人的做法和片断地提出过一些自己的想法。他的教育理想也就是他的社会理想,后来被称为“五七道路”或“五七公社”:全国学解放军,工农兵学商,各行各业都要以本业为主,兼学别样,“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要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整个社会于是成为一所“毛泽东思想的大学校”. 毛泽东构筑了一个学习化的教育社会,学校教育是全能型的,社会成员也具有全面发展的人格(这使我们想起了文艺复兴和工业革命时期西文教育家类似的教育思想);然而,毛泽东在20世纪60年代构想的这一“理想国”,却是以乡村社会为原型、以军旅生活为样板的,是一个准军事化的、取消社会分工、平均主义和自给自足的大公社。这种公社的理念早在1958年便已流露,其萌芽可以远溯到青年时期他受康有为所释儒家大同说的影响。1919年,他也曾有在岳麓山建设“新村”的计划。
历史早已证明,无论人民公社还是五七公社,都是有违历史进步并造成巨大社会灾难的现代乌托邦。
◎毛泽东教育思想:奇特的当代命运
也许,毛泽东的教育思想远比我们认识到的更为复杂。他的强烈追求,大都经不起历史的检验;而他的强烈反对,却包含着有待认识的合理内核。
作为一个狂放和浪漫的教育革命者,毛泽东是一个悲壮的失败者。他以强硬的、不妥协的姿态激烈批判现行教育;然而,当他热衷于用“革命”的手段反传统时,却并没有站在更高的历史起点,也没有凭借更为现代的思想、文化和组织资源。他用政治凌驾和冲击教育,用政治批判代替教育批判,并使教育极度政治化,乃至成为简单的和直接的政治工作,从而扼杀了教育的主体性和生成发展的可能性,最终导致了教育崩溃。他用非专业化、非制度化的群众运动方式改革教育,否定了知识分子在教育系统中的关键作用,导致了教育品质的退化、教育效率的低下。不仅他的方法和手段是传统的,他所孜孜追求的教育理想,如前所述是极其传统和反现代化的。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毛泽东“以传统反传统”的悲剧。
但是,在教育现代化的坐标上,作为一种教育精神、教育价值和教育思潮来审视,毛泽东对“十七年教育”的怀疑和批判并非乏善可陈,而且发人深省。
毛泽东显然对现代教育制度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怀疑。这自然有他对科学化、正规化的官僚制度的抵触,比较而言,他更为习惯和喜欢比较自由的、个性化的、非正规化的学习方式和工作方式(例如在青年时期,他曾表示过对私塾的好感,以及推崇书院精神);但是,他的这种怀疑也深刻地源于新式教育在中国遭遇的基本矛盾。早在1927年,他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就发现“农民一向痛恶学校”,反对“洋学堂”,他们“宁欢迎私塾(他们叫”汉学“),不欢迎学校(他们叫”洋学“),宁欢迎私塾老师,不欢迎小学教员”. 因为“乡结小学教材,完全说些城里的东西,不合农村的需要。小学教师对对待农民的态度又非常之不好”. 而事实就是如此。1932年国际联盟的报告也批评了中国新教育的“不一致性”:新一代知识分子将现代化与机械模仿外国等同起来,人民最必不可少的初等教育和职业教育被忽视了,学校进行的是与周围生活和国家复兴的必要性无直接联系的抽象教育;在奢侈讲究的学校里培养出来的知识分子对群众的需求漠不关心,两者之间横着一条深不可测的鸿沟。这一批评与毛泽东在六十年代对当时教育的批评何其相似!显而易见,新式教育或现代教育如何与中国的现实结合,适合中国的大众尤其是农民的实际需要,至今教育,会作如何感想?
巨人已经远去,毛泽东为解决20世纪中国教育的基本问题作出了自己的探索和努力,他的浪漫改革和破坏性实验,为我们提供了代价巨大的历史教训;也为我们留下一个不应遗失的精神方向,即始终对传统教育保持应有的警惕和清醒的批判意识,他的革命和失败同时告诉我们,中国的教育现代之路何其即艰难崎岖,正所谓“任重而远”.
19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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