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收音机
那时候,收音机是一件可以与手表齐名的奢侈品,是所谓的“三转一响”中的一响。
但知青中有好几个拥有它。那时候比较流行晶体管的所谓半导体收音机,两个或三个波段,便宜点是单波段的,牌子好像有“向阳”、“孔雀”、“红灯”等等,那种袖珍式的收音机,很为我们所青睐,不但价格便宜,更因为便于携带。我们经常放在工作服的口袋里,带着它上山劳动,在劳动休息的间隙,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一边看着悠悠的白云在头顶飘过,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音乐,那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在那个信息绝对闭塞的地方,收音机突破了空间的限制,给我们打开了一个新的天地。我们收听着来自红色当局的声音,从中对整个局势走向作出判断。并不讳言,我们更多的是通过短波,收听当时所说的敌台:台湾的,美国的,前苏联的。当时主要的是收听音乐节目,偶尔也听新闻。我们在台湾台听到了邓丽君、张家昌、凤飞飞,刘文正等人的歌曲,尤其是邓丽君,在我的不灭的印象中,那是带着一种甜蜜的忧伤的歌声。邓丽君的歌曲,最适宜的是在朦胧的夜色中收听,在夏夜的星空下,在轻柔的微风中,在飘飞的流萤间,她的歌声悠悠然地响起,带着一缕传统的忧伤,带着一丝无奈的痛苦,穿透暗夜的屏障,抵达我的心房。这是一种人生深沉的诉说,是对青春年华的祭悼,也是对漂泊灵魂的歌吟。很多年后,当邓丽君在异国他乡的一个叫清迈的旅店里,在猝然而临的命运中,犹如一篇锦绣文章霎那断珠碎玉,迸裂成惨痛的字词音符,掩埋在悲情的安魂曲中时,我悲伤莫名。至今,当我在吟唱《恰似你的温柔》、《人面桃花》、《梅花》等歌曲时,眼前往往映像出一个恍若幻影的红颜,在苍凉与寂寞的背景下驻足凝眸,那就是永远的邓丽君。 在莫斯科广播电台,我们听到了《三套车》、《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甚至听到了那首在我们知青中被反复传唱的《知青之歌》,有一次,我们还听到姜家锵与李光曦演唱的歌曲,还有“东方夜莺”之称的朱逢博的歌曲,而美国之音的浑厚的男播音员的声音,欧阳天、沈红辉的主持也很为我们所喜爱。我们在美国之音的“空中乐坛”,第一次听到了贝多芬的交响乐和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那种天籁般的乐音,通过那个神秘的小匣子,使我们的神经为之跳动,青春为之增华,岁月为之缥缈。 我们知道,收听这些电台要冒很大的风险的,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稍有不慎,便有可能陷入政治泥淖而不得翻身,后来有一个知青王某就栽在这上面,改变了他本来一片光明的命运。因此,我们在收听过程中,总是小心翼翼,分外小心,大多是和恋人在一起收听,因为那时的恋人往往比较专心,即使双方分手了,也是属于好聚好散之类,一般也不会告发自己曾经爱过的人,不然,他或她恐怕就会被人所不齿。 那时候,很多重大的新闻我也是从那些所谓的敌台中获悉。例“批林批孔”的一些部署,最高领袖的身体状态,四五天安门事件,及至后来的四人帮覆灭,大都是从美国之音获悉的。当然,我们不敢在人前吐露半点消息,只是在要好的知青间彼此交流。我们也因为拥有这些绝密的消息而沾沾自喜。当其他人从正规渠道获知这些消息而为之惊呼的时候,我们这些却早已有思想准备了,故而显得云淡风轻,宠辱不惊。 |